萧英脸上的暴戾之气渐渐消散了,他甚至不觉轻轻的伸出了手指头,为贞敏公主轻轻的一拢耳边发丝。
他脸上浮起了得意之色,心情不觉甚佳。
今日的惊涛骇浪,萧英也是惴惴不安,可当萧英成功之下,心中却也是不觉说不出的舒坦。
一时之间,萧英甚至不觉有些个轻飘飘的。他仿佛觉得自个儿身子变得有些轻盈了,能掠得很高,飞得很远。
这样子的自负自满,竟是萧英生平未曾感受过的奇妙滋味。
“这世上的庸人,总是喜爱说那么一句话,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这样子的话,寻常百姓家的女郎,听听也还罢了。这越是身份尊贵娇贵的女子,不但要有本事打理后宅,娇艳争宠,讨夫君喜爱。她们更需要懂得那天下大事,朝堂局势,权力斗争。敏儿,这样子一来,她们才会知晓自己的处境,以及,她们的未来。你是公主,身份比别的人尊贵,懂的也更应该比别的人要多些。毕竟,你的婚姻,你的未来,也是与这个帝国的命运可谓是息息相关的。你到底年纪还轻,却也是不如你的母妃懂事。你性子淡漠,向来也不爱理睬这些个朝中大事。其实,你要是懂得多一些,就不会如此鲁莽,做出这么一些糊糊涂涂的事情。”
萧英手掌一下下的,细细的磨蹭贞敏公主的脸蛋,显得既温柔,又和顺。
就好似伺主在安抚乖顺的宠物,又好似冲动的少年郎在情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能耐。
“当年陛下借着东海之势,除掉了摄政王石修。石诫诛杀了这位逆王,可不是为了百姓,更不是为了君主。不过是为了自己手中权柄,不肯屈于人下。石诫占据了东海之富,他有一位贤惠的王妃,不但以商船开拓航线,更炼制海盐。海盐虽粗,却代替了江南的盐田。短短时间,便是拢得了世间巨富。不过,睿王爷石诫并未想到的是,他的下属李玄真却背叛了他,并且带走了许多东海人马,聚于并州。朝廷明着赐给了李玄真并州大将军的职位,可是实际上已经将东南并州、袁州、燕州都送作李玄真的私地。属地官员,李玄真可以随意任命,加以插手。朝廷官员,也是备受欺辱,被纷纷排挤。”
“李玄真当然也是有那不臣之心,不轨之意。然而朝廷所许下的好处,却无疑是十分巨大的。他的势力,宛如在东海沿海形成了一副巨大的屏障,甚至阻碍了东海从内地掠夺财富。况且东海天气沉闷,湿热交替,瘴气很大,粮食产量并不高。倘若睿王爷举事,他只能在短时间之内支持粮草兵马,时间一长,那就并非的朝廷对手,更重要的是,一旦石诫有意进攻内陆,就必须打下李玄真的地盘。李玄真对朝廷虽然并无如何忠心,可是却更加不相信自己的老主子睿王爷石诫。若要李玄真对睿王爷让道,他是绝不肯应允的。如此一来,两只老虎形成了僵持之势,一时倒是风平浪静,整个天下也是没有什么战事发生。”
“可今年年初的时候,李玄真府中一个养女有了一个情郎,那个情郎居然是睿王爷的侄儿石玄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两人的婚事也是无疾而终。可是此事却是触动了陛下的心弦,让陛下说不出的担心。万一有一日,李玄真和石诫联手,一块儿起兵谋反,岂不是会酿成滔天巨祸?陛下广撒探子,又下旨训斥,目的是加以试探。李玄真倒也干脆,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将她养女的一颗脑袋砍下去,送来京城给陛下观阅。同时李玄真也是请旨,说东海睿王,狼子野心,行为不顺,只恐怕有谋逆的心思。他恳求朝廷派兵,一路加以征伐,合兵除掉东海睿王。”
“正因为这样儿,陛下也是略略放心了些。只不过你父皇性子,你也知晓,善于算计却又优柔寡断,心计有余而又决断不足。李玄真的建议虽然是让他砰然而心动,可他终究不会出兵的。这样子的消息,传入了东海睿王耳中,石诫直言并无谋逆之心。他没好意思学李玄真斩了侄儿,不过却让东海王妃龙轻梅,带着睿王世子石煊,养女李惠雪一并来到京城。他送入了家眷,以示自己并无不臣之心。”
“无论如何,只要李玄真与石诫不合,那么龙胤江山也是会安然无恙。李玄真当年之所以投诚朝廷,是因为我的关系,名义上也是我的义兄。私底下,他与我更颇多交涉,利益纠葛。每年他都会送些金珠宝贝,送来我府邸之上,只盼望我能透些消息,让他知晓自己处境可是安全。他是叛臣,行事又十分跋扈,表面上很张扬,其实内心总是惴惴不安。当然,此事我也告知陛下,陛下暗中允了,让我放出消息,安抚李玄真。”
“他虽然是汉人名字,却有胡人血统,一只眼睛也是碧绿的颜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玄真对朝廷并没有什么忠心,有奶就是娘。如果我这位北静侯此刻被陛下所诛,那么李玄真就会成为惊弓之鸟,惶恐不安,会觉得朝廷也对他动手,置人于死地。那么无论是借道给睿王爷,还是与石诫一起谋反,这都会让天下大乱,更不是你父皇所见到的。”
“更何况,我麾下有四万精锐,虽然不如豫王手下十数万江南财帛养出来的长林军,却也是朝廷十分看重的精锐人马。睿王妃虽然入了京城,又是睿王爷心爱的人,然而陛下却也是并不如何放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人若是狠下来,为了皇图霸业,抛妻弃子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日日思虑,夜夜算计。便是本侯新婚燕尔,也要去军营熬个通宵。如此时刻,你以为陛下会为了敏儿之事擅杀大将,逼反李玄真,让东海谋反,天下大乱?”
这些天下大事,萧英侃侃而谈,宛如一切都在萧英的掌握之中。
他甚至忍不住神采飞扬,眉宇间浮起了异样的灵动神采,竟似不尽动人。
权力的光辉,让萧英脸颊之上焕发了一层奇异的神采。
贞敏公主从前对这些政事并不如何关心,她只知晓后宫不可干政,而龙胤的女人没一个能影响龙鹰的政局。
纵然是她身为公主,也没有这个资格。
以前东海种种,贞敏公主根本是一窍不通,所知晓的无非是龙轻梅这位睿王妃的爱情故事。
她内心浮起了淡淡的苦涩,忍不住想,萧英口口声声,只说纵然身为女子,也应该知晓天下大事。可是如今自己知晓了又有什么用,是懂了自个儿不能违逆萧英,要对萧英温软顺从,千依百顺吗?
一时之间,权力的魔力在萧英脸颊之上绽放了异样的光华,让他的笑容也焕发出一股子极动人的味道。
他伸手,轻轻的抚着贞敏公主的头顶,轻叹:“你父皇不要你了,敏儿委屈了。”
好似贞敏公主是别扭的小孩子。
萧英却又缓缓的将贞敏公主的手,轻轻的拢在了自己温暖而干燥的手中。
贞敏公主如今这一双手,又已然凉透了,并且掌心满是冷汗。
萧英这番举动,也是不自禁的透出了几分熨帖的味道。
他缓缓的说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不要闹性儿了。杀一者为罪,屠万者为雄。窃勾者诛,窃国者侯。牺牲一个人,拯救一万人,这永远是正确的。你父皇虽然多疑凉薄,将你推给我萧英享受,却一点儿都没有做错。就好似龙胤的士兵,他们也有父母妻儿,还不是要上战场,牺牲自己的性命。只因为他们要保家卫国,牺牲自己的性命,能让许多别的人活下来。这样子的事情,天底下又有谁会说不对,谁会说不公平?公主,你难道会说,打仗牺牲士兵,就是主帅冷酷无情?怎么轮到公主自己牺牲一二,换取天下太平,你就心不甘情不愿,诸多怨怼,只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住你。不过你呀,一向都是如此自私无比的性子,不然也不能为了和我相好,落到了如此地步。”
他侧过头,在贞敏公主的唇瓣轻轻的吻了一下,极为笃定的说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贞敏公主一阵子头晕目眩,这一切真的是她自找的?
她从前沉醉于萧英的魅力,觉得他成熟,很沉稳,这些东西是那些年纪轻轻少年郎绝不会有的。可是现在,萧英如海浪滔滔的理论和雄辩,却如海浪潮水,一波波的涌了过来,险些将贞敏公主生生溺毙。
明明是极没有道理的事情,明明是萧英变态、可恨,虐打娇柔的妻子。明明是自己被人背叛,让父皇将自己出卖。可是这些很没道理的事情,让着萧英说了,迷迷糊糊间,这一切仿佛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
因为自己自私,所以才不能接受这样子的命运?
因为自己自私,所以才会怨怪别的人?
贞敏公主好似溺水的人,却不觉轻轻摇摇头,颤声低语:“不是这样子的,绝对不是这样子的。”
萧英双手扣住了贞敏公主肩头,在她耳边低语:“怎么不是这样子的,好似以前送去和亲的公主。她们难道远离家乡,饱尝风霜,与那些一身腥膻的蛮子为伍,嫁了父亲,又要嫁儿子,嫁给了哥哥又得让兄弟玩弄。可是没法子,谁让她们出身娇贵,享尽了荣华富贵,既然是得了皇族好处,自然也是要有所担当。公主,我是在好好的教导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