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言永福以此意相吿。邬云侠大喜,即拜言永福为师,留于其家,练习八拳。
话分两头。且说白帝城内白鹰镖局中,樊六明以师父为罗大鹤所毙,迁怒于言永福,急召田家骏、包文焕、李亚坤等同门回来,吿以王大钧死讯。众同门均为之悲愤填膺。
樊六明曰:“此事本宜为师复仇,以尽师徒之谊,但今罗大鹤亦已身亡矣,复仇对象已失,为之奈何。”
田家骏曰:“非也。据我所知,罗大鹤与师父本无仇怨,乃奉其师言永福之命而来耳。言永福前在嵩山时,与师父结怨,故唆使其徒作替死鬼。故言永福实为此事之罪魁。”
樊六明曰:“师弟之言诚是。但是罗大鹤之技,已非常人所及,言永福既为其师,则其技当在罗大鹤之上也。我等若迳到辰州找言永福,恐非其敌耳,我今有一计,可为师父复仇者。”
众问其计。樊六明曰:“海川师公,为少林宗之健者,武技超群,名震远近。言永福乃一三湘拳师耳,当非其敌。今师父既为所害,我若北走少林,将师父被害之经过,详吿师公,彼痛门徒之死,必攘臂而起,为师父复仇者也。”
田家骏等均以为然。樊六明乃令田家骏暂理白鹰镖局业务,幞被北行。翌日清晨,只身就道,出川东,过鄂北,一月前后,来到嵩山少室峰下。少林寺巍然耸立,红墙绿瓦,气象庄严。
樊六明直入山门。早有守山僧人,上前相接。樊六明自言乃川东王大钧之弟子,前来乃有要事,欲叩见海川师公也。守山僧人乃迎入客堂,通报入内。海川和尚当命引至方丈室中相见。守山僧人乃出,引樊六明至方丈室。
樊六明见海川和尚,体格魁梧,头如笆斗,眼若铜铃,年纪虽老而精神矍铄,一望而知为一武技湛深之高僧,当即跪在法床之前,叩首为礼,口称师公在止,徒孙樊六明叩见!
海川轻舒法眼,抬头一望,见是一个中年男子,鼻正口方,颇为英俊,乃微点其首,使之起立,赐坐床侧,然后温语问之曰:“你是六清之弟子否?”
樊六明曰:“然,徒孙随王师习技多年矣。王师近年在川东白帝城,设白鹰镖局,出外云游之时,皆由徒孙与师弟田家骏主持。”
海川曰:“现你师六清何在?”
樊六明闻言,故作凄然泪下状曰:“徒孙来此,正因师父之事。师兄于月前在川北剑门,为仇家所毙矣,因此特来报知师公。”
海川闻言,为之一惊,急问曰:“你师之仇家是谁?”
樊六明曰:“仇家乃湖南辰州言永福。下手击毙王师者,乃其徒罗大鹤也。”
海川曰:“言永福是何许人?因何与你师成为仇敌?”
樊六明曰:“徒孙虽未识言永福其人,但据王师言,知言永福其人,早年曾为拳师,在此山下郑家庄任教时,王师亦任王家庄武术西席。言永福恃技欺人,向王师挑战,不料为王师所败,乃逃回辰州,弃武就文,设馆授徒,后不知如何,创一拳术曰八拳,授徒罗大鹤。罗大鹤技成后,言永福即命之往找王师复仇,经多年之追踪,始于月前新春之日,在剑门相遇。罗大鹤乘王师不备,发毒手以击王师,王师遂饮恨以殁矣。”
海川闻得门徒惨死,亦为之黯然,沉思片晌,对樊六明曰:“你之言确乎?”
樊六明曰:“当然正确,徒孙焉敢在师公面前说谎也。”
海川曰:“言永福睚眦必报,亦大失英雄本色矣。不特此也,以此小事,而竟妄施毒手,以性命为报,亦太残酷矣。嗟夫,衲以两年心血,授六清鹰爪擒拿功与虎鹤双形法,今竟为言永福所杀,衲虽身在空门,而弥心滋痛也。”
樊六明曰:“徒孙以此,特来晋谒师公,南下辰州,访言永福,以雪此恨。”
海川叹曰:“衲自京师回此后,已誓言不再杀生。六清虽死,衲亦不能破戒,姑令大弟子法清与你前往,一询究竟。但非必要时,亦不宜妄杀生灵也。”
海川言罢,即命小沙弥召法清到来。小沙弥领命而去。俄而法清和尚至,海川介绍与樊六明相见。
法清和尚年方四十,年幼于王大钧,樊六明乃称之师叔。法清和尚本是湖北人,幼年出家,投少林寺为僧,已三十年矣,三十年来,练得一身好武技。在少林寺内,除主持僧海川和尚外,以法清之武技为最好,生得熊腰虎膀,威武非常。樊六明暗喜。
海川乃将言永福之事,对法清详细说明,命其于明早下山,偕樊六明前往辰州,拜访言永福,一雪此恨。法清唯唯领命,即偕樊六明辞出方丈室,回到禅房,收拾袈裟度牒,准备登程。一宿无话。
翌日清晨,早餐既罢,法清和尚偕樊六明离开少林寺,望南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过武汉,来到辰州,问明言永福居址,造庐拜访。
言永福日间课蒙童,早晚余暇,以八拳授邬云侠。是日,法清和尚偕樊六明来到言永福之家,柴门半掩,花木掩映,蒙童二三十,正在堂上,书声琅琅。邬云侠为言永福执役,正在阶前灌溉花木,闻户外有步履声,回头一望,从门隙中见一和尚偕樊六明至。邬云侠暗念樊六明此来,殆为其师复仇,此僧岂为少林海川欤,急入书斋,向言永福报吿。
言永福从容而起曰:“罗大鹤已与王大钧皆亡,以前恩怨已了,今彼等再来,岂真欲迫虎跳墙耶?”乃振衣而出,至草堂前,法清已飘然而入,樊六明随后。
法清看见言永福,面貌韶秀,文质彬彬,心颇诧异,乃合什为礼曰:“阿弥陀佛,施言岂是言永福先生耶?”
言永福曰:“然,老夫正是言永福,请问大师法号?”
法清曰:“衲乃少林宗师海川和尚之弟子,法清和尚是也。兹有一事到来,欲领教言先生。”
言永福曰:“原来法清大师,请入书斋少坐。”乃延法清入到书斋内,延之上坐。樊六明则恃立于侧。坐定,献上清茶。
茶罢,法清曰:“看言先生之面貌身材,乃一恂恂儒者,不徒言先生竟为八拳之鼻祖,先生殆亦文武双兼资者也。”
言永福曰:“雕虫小技,实不足以登大雅之堂,不过课余之暇,研练拳技,冀使学童辈锻炼筋骨耳。近年洋人时讥我国人为东亚病夫,国人亦有感于此,盛倡教育维新之说,将学塾改为学堂,加授体操一科,使学童皆有强健之体魄,以抹病夫之耻。老夫之创八拳,亦此而已。岂欲传之后世,以垂不朽乎?”
法清和尚大笑曰:“此为言施主遁词耳。前哲有言,遁词知其所穷,言先生殆已词穷矣。衲来问你,施主谓创设八拳乃用以课授蒙童,然则罗大鹤,岂亦蒙童乎?蒙童亦能挥拳杀人者乎?”
言永福曰:“大师岂为王大钧之事而来否?”
法清曰:“当然。王大钧乃衲之师兄,海川师之弟子也。今奉海川师父之命,到来一查王大钧师兄与令徒罗大鹤之事,请言施主为衲详言之!”
法清是时,已渐发怒,面色微变。但言永福则从容镇静,微笑曰:“原来大师是少林弟子,失敬,失敬。少林宗有王大钧此败类在内,将贻少林同门之羞。我非含血喷人,确属事实俱在。忆当年老夫任教于嵩山下郑家庄,王大钧适为王家庄之武术西席,与少主王亚洪狼狈为奸,压迫郑氏女芳兰下嫁为妾,郑女不允,则借故骚扰。迨我受任之后,迁怒于我,纠党殴拳,致我重伤逃回,郑氏父女,遂遭凌辱,羞愤而死。十数年来,血仇未复,近始令小徒大鹤,灭此奸人,不图小徒亦同归于尽。此事恩怨,本已作了,奈何你今尚挟少林之威,欲向老夫恐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