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永福言时,想起郑氏父女之恨,热血沸腾,感情激动,无可遏止,已由从容不迫之态度,变为怒若雷霆。
法清和尚曰:“言施主不必多言。衲今奉师命而来,只有为王师兄算旧账,不知有他。如施主有言,请他日向家师海川详说便是。来,衲与你决战三百回合。”
言永福喝一声:“少林弟子竟无理至此者,我岂惧你耶?”言毕,一跃而起,叫一声:“大师请稍候。”乃至堂上,先使蒙童放学回家,然后步出中庭,闭上柴扉。舍中只余言永福、法清、樊六明三人,邬云侠亦避往舍后去了。
言永福乃束紧腰间布带,喝一声:“法清大师,请放马过来。”
法清欺言永福文质彬彬,谅非己之敌手,乃亦掠起僧袍,卷着双袖,叫一声:“言施主请!”然后疾发一拳,向言永福中门攻入,劈向言永福心窝。
武技高明之武师,绝不攻人之中门,盖中门为重要之地,易于防守,从中门攻入,甚难得手,故必乘敌人不备,从其小门攻入。法清和尚自恃外家功夫利害,拳力雄伟,一拳有四五百斤之力,以言永福身体瘦弱,虽然招架,亦必相当吃力,故敢从中门以强力攻进也。不料言永福之八拳,其奥妙处,便是以柔制刚,法清之拳力虽大,若以硬力相碰,虽能招住其来势,而桥手亦必痛楚非常,但言永福八拳,以柔制刚之法,即善于借用对方之力以消其势,再乘其隙而疾发拳反击,故八拳之手法,多属连招带打者。
当下言永福见法清发拳从中门攻来,知此僧恃技轻敌矣,急右手一搭,搭住法清之腕,顺势向下一沉,将法清之拳斜斜向下卸去。法清之拳力虽大,乃为言永福之招所消去。
言永福既消去其势,右手跟着连消带打,一个槌拳,疾向法清胸膛打去,手法快如闪电。法清大惊,急把左手一切,向言永福切下,欲消去其势。言永福急收拳。法清发右拳,一个独劈华山之势,以击言永福之口鼻。
法清之少林拳,比起八拳,吃亏之处,便是左手采守势以招架,待消去言永福之势后,始再用右手取攻势以进攻。言永福之八拳则不然,用左手招架之后,连即用左手发动攻势,一守一攻,均用一手。因此比较起来,八拳实比少林拳快一筹。
夫拳术比武,发拳快者,自胜一筹。发拳慢者,往往为敌方所避过也。故法清之右拳劈来之际,言永福已一闪身,穿过法清之侧,左拳一个玉带围腰之势,击向法清腰部。法清左手一拨,拨过其拳,转马一掌,迎胸打到。
法清之力果然雄伟,掌风活活,丈外可闻,但是言永福始终以柔功迎战,拳力虽雄,终为其所消去,无法击倒言永福之身,反之却为言永福一招一打,杀到法清和尚,满头大汗。
当下法清之掌打到,言永福左手一招,稍用沉劲一拨,消去其掌,跟着一个冲天炮,疾向法清下颌冲到。法清招架不及,唉吔一声,向后倒退五六步,牙床震动,牙血汩汩而出,顿觉满天星斗,马步轻浮。此一个少林大弟子,竟败于言永福之拳下。
言永福若于此时,进马再加一拳,法清定必一命呜呼,但言永福并非存心对法清对敌,只因法清不问是非皂白,只知为王大钧复仇,苦苦相迫,故迫得挥拳应战,略施应惩。
法清既败,樊六明在侧,看见言永福拳技高强,噤不敢言。
言永福微笑谓法清曰:“法清大师,多多开罪,但此非老夫之过,乃由大师咎由自取耳。老拙已再三言明,其曲并非在我,而大师必欲一决高下,故始相与周旋耳。我知大师之心,必不甘服,好,老夫今饶你一次,你可先回少林,待身体复元之后,再来较量,未为晚也。”
言永福言罢,两拳一抱,表示送客。法清和尚满目羞惭,偕樊六明遁去,奔至辰州镇上逆旅中,口部剧痛非常,乃取药敷治,卧于床上,略作少息。
樊六明侍于其旁,见法清之下颔,当堂红肿,形如猪咀,不禁又羞又恨,谓法清曰:“法清师叔,对言永福此人,有何感觉?是否回少林后,养精蓄锐,三两年后再来决战乎?”
法清抚其猪咀叹曰:“言永福之技,确堪佩服。上阵交兵,死伤乃必有之事,衲非以此憾言永福,只自恨技不如人而已。报复之事,须看海川师父之意见而定。”
樊六明曰:“师叔海量汪涵,虽为武人之美德,其奈少林之名誉,大受影响乎?若不雪此奇耻,则少林宗从此一败涂地矣。”
法清曰:“少林非衲个人所私有,乃万法归宗之地也。忆少林自达摩祖师开山以来,历时千年,其间经历数代,少林宗初本得内家易筋经及外家十八手罗汉伏虎拳而已,其后各方英雄,归宗少林,万法源流,集于一寺,经多年之积汇,始蔚为中国武术之源泉。少林之有今日,非一人之力,一时之功所能获得也。”
樊六明曰:“然则师叔之意,是否欲使言永福之八拳,亦归宗于少林派内?”
法清曰:“此亦有海川师父方能守夺,非衲所敢自作主张也。”
樊六明原欲煽拨法清,使其与言永福结怨,为王大钧复仇,不料法清充然不动,乃再谓之曰:“法清师叔今为言永福所败,岂就此丧气而归乎?”
法清曰:“天下武人,多少不肯承认失败,更不肯自承技浅,遂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谚,以致互相残杀,冤仇屡世而未解。少林宗内白眉道人与至善祖师之事,可为殷鉴也。武技一道,造诣高低,有目共睹,不容虚伪欺人。技浅者自浅,功深者自深,若不有自知之明,必致身败名裂耳。衲等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已不再与人作此意气之争矣。”
樊六明诧曰:“然则海川师公,何为命师叔前往找言永福,替王师兄雪恨,此非意气之争乎?”
法清笑曰:“你不闻海川师父临别之言乎?彼令衲南下辰州,查询王大钧师兄与言永福之事耳。且谓非必要时,不可妄开杀戒,此非命衲到来复仇也明矣。我少林弟子,是非分明,决不向是非曲直,而左袒同门也。樊师侄不必言,回到少林,师父自有主意。”
樊六明见计不售,为之默言无语。是夜,法清之口部,痛楚消减,一夜既过,翌日晨兴,早餐过后,偕樊六明负伤北回,一路上晓行夜宿,疗治创伤,回到嵩山少林寺时,伤势已痊愈七八。
二人拜见海川禅师于方丈室内。海川见法清口部浮肿,惊问何事?
法清曰:“弟子此行,有辱师令,竟败于言永福之手。吾师训诲数十载,今竟失败回来,殊无以对吾师也。”
海川曰:“以贤徒之技,在我少林门中,已属数一数二人物,今竟为言永福所败,无怪六清弟子,为其徒罗大鹤所杀也。强中还有强中手,此语诚不我欺。法清贤徒,衲命往查此事之真相,所得之结果如何?”
法清曰:“弟子奉命后,偕樊师侄迳到辰州,拜访言永福于家。言永福甫四十许人耳,且身材瘦削,文质彬彬,在乡中设塾课蒙童,不知者只以彼为之家村之腐儒耳。当下言永福接弟子等入内,详及前后因果。据彼谓此事之起因,乃因六清师弟,于此山下王家庄任教时,曾恃强夺美,重伤言永福,几濒于死。言永福逃回乡中,六清复用恶势力,以迫杀郑家员外公,复杀其未婚妻郑氏芳兰。含冤十六载,尚未伸雪,故命其徒罗大鹤往找六清,一雪此恨。不料两人竟俱亡于剑门。言永福之言如此,未知是否属实,须待师父裁夺耳。”
海川闻言,亦询樊六明曰:“樊徒孙,你前谓言永福恃强欺人,今言永福反谓你师杀其妻室,重伤其体,究竟二人之言是谁孰实?”
樊六明讷讷答曰:“我师父在嵩山王家庄任教之时,我尚未拜其门。我前所言,乃据师父生前对我所述者耳。”
海川曰:“六清虽为衲之弟子,但衲不能听人一面之辞,而破坏少林宗之名誉。俟衲查明此事之真相后,再行办理,你等先回房休息可也。”
法清、樊六明乃退出方丈室,回房休息。海川和尚命寺僧下山,向王、郑两家及市集上,查探十六年前王大钧与言永福二人结怨之事。寺僧奉命下山,向各方明查暗访,从市集上之老者口中,查悉十六年前,果有郑氏父女,被王亚洪迫杀,与言永福身受重伤逃去之事。一一查明,乃回寺报吿。
海川闻言,叹曰:“衲为劣徒所误,险些使少林宗之名誉扫地尽矣。”乃即下令将樊六明驱逐出山门。
樊六明满面羞惭,狼狈遁返川东去了。
海川再召法清于方丈室,而谓之曰:“贤徒之技,已臻化境,但亦为言永福所败,你对言永福有憾于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