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崔太后说道,“天下毒都是出自药材,石粉还能有毒不成?”
容珂敛起袖子不说话,萧景铎很自觉地站了出来:“天下毒虽然多出于草木,但是也不尽然。这是金刚石磨成的粉末,抱朴子有载,扶南出金刚,生水底石上,如钟乳状,体似紫石英,可以刻玉。金中之精者,世所言之金刚石是也。金刚石多用于刻玉,在寻常首饰店就可以寻到。金刚石极硬,同时极脆,在水中不溶,但是极为粘油,击碎后混入药、膳中,可以粘连在胃脏中,积年不化。这种石粉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效果来,但是时间长了,它会慢慢磨损胃脏,最后甚至将胃脏磨出血洞。”
和静倒吸一口气:“那会怎么样?”
“随着时日加深,会逐渐吐血,而且极为疼痛。”
容珂接话:“崔太后,你的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种石头看着晶亮,买回来做首饰,图个新鲜罢了。”崔太后捋了捋袖子,淡笑着问道,“怎么,你们竟然还真信这种荒谬的说法了?不过是石头罢了,怎么会让人吐血,明明马钱子这种剧毒才是罪魁祸首。”
萧景铎沉默了好久,然后说道:“马钱子是剧毒不假,只是,诸位医女好歹是尚药局出来的,莫非连马钱子中毒后的症状都认不出来吗?”
这话医女很是不服,她站出来说道:“这是《本草》里记载的,中毒者痛若断肠,承羲侯莫要信口开河。”
“马钱子,又名番木鳖,味苦,大毒。据载,鸟中其毒,则麻木搐急而毙;狗中其毒,则苦痛断肠而毙。若误服之,令人四肢拘挛。”萧景铎说完后,很是不客气地对医女说道,“你背错了症状。”
苦痛断肠,那是狗中毒才会这样,这个医女学的一知半解,竟然把狗的症状安到吴太后身上了。
容珂眨了眨眼睛,想笑,愣是忍住了。“依刚才所见,曾祖母虽然吐血,但并没有痉挛抽搐。这样看来,若不是《本草》有错,那就是这位医女诊断失误,曾祖母并没有中马钱子,而是被人混了这种无毒无味的金刚石粉。寻常人不会注意这种细碎的石粉,而且银针也验不出来,偏偏这是一种恶毒的慢性毒。药,非但会让人吐血不止,而且还极为痛苦,防不胜防。”
容珂让人把金刚石粉拿到和静郡主面前:“和静,这几日曾祖母的汤药膳食都是经你之手,你来看看,你对这种石粉有没有印象。”
和静皱着眉,拈起几粒金刚石粉,仔细看着,片刻后,她脸色苍白,叹道:“我曾注意过这种东西,当时我以为这是宫人们不用心,将土混到了药中,可是当时的宫女和我说,这是一味药。我还亲手将这碗药喂给了祖母……”
“不可能。”崔太后冷笑着说道,“这些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言,谁知道真假?况且,这些金刚石是下面人见了新鲜,送进宫图个乐子,哀家并不晓得母亲这里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为了把玩,为何要磨成粉末?”容珂问。
崔太后高高扬着下巴,并不肯回答,只是一口咬定:“荒谬。煎药的宫女明明白白指认了你,可见你就是她的主子,你还不承认?”
萧景铎说道:“方才宫女唤殿下为长公主,从称呼上便差了。永和宫和公主府的人,都以殿下相称,并不唤长公主。”
崔太后一噎,说:“这又能说明什么?她分明就是……”
“都行了!”大殿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宫人们连忙转身跪拜,崔太后也闭了嘴,扶手行礼。“母亲。”
吴太后由人扶着出来了:“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能耐了,都盼着我死呢!”
这下其他亲王公主也不敢站着了,纷纷跪下:“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吴太后还是气冲冲的样子,崔太后想要说动吴太后,唤道:“母亲……”
“你闭嘴!”吴太后极其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她胸脯上下起伏,待终于平静下来,看向容珂说道,“你随我过来。”
容珂和崔太后都罗列了证据,但吴太后只唤容珂。崔太后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现在还被晾下,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和静想跟着进去,却被吴太后喝住:“你就在外面等着。”
容珂随着吴太后进内殿,殿外的诸人相互看看,都低头陷入沉寂。崔太后高高站着,目光最为阴沉。
寝殿的门被关上,吴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上坐到塌上,容珂跟到垂帘前,就停住了:“曾祖母唤我何事?”
吴太后坐在塌上歇了一会,问道:“你说的事情,是真的?”
吴太后的身体向来健朗,而现在却仿佛一夜衰老,就连声音也苍老嘶哑了。容珂听到这句话,叹道:“曾祖母,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吴太后活到如今,大半辈子都在后宫里沉浮,不知看过多少后宫女子崛起又轰然倒塌,这些争宠和陷害的手段,吴太后只需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吴太后虽然一直呆在内殿,但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一点都没漏,只论容珂和崔太后各自的表现,吴太后也能猜个大概了。
吴太后沉默,她当了这么多年至高无上的太后,从来都是别人厮斗,小心地拉拢她,吴太后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成了后宫斗争的筹码。
“你能从崔太后宫里拿到证据,原来我们还是小看了你。崔氏机关算尽,却连自己的宫殿都看不好,真是好笑。”吴太后哑声笑了,笑了一会,声音陡然转厉,“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都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将计就计,在最后关头反将一军。我还真是养了些好儿孙好后辈,我的儿媳用毒杀我,想让我受折磨而死,而我的曾孙女,明明发现了一切,却按兵不动,顺势而为,最后得个一箭双雕。你们还真是出息!”
容珂停了好久,才缓慢地开口,打破满室沉默:“曽祖母,在您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从小您就一心向着和静和江安王,那些是您的亲生骨肉,我自知拼不过,便不做奢望。可是后来呢,向卉她险些杀了我!你还是一昧偏向向卉,莫非在您心里,我的性命,连向卉这个外人都不如?”
吴太后想说什么,却被容珂打断:“我知道你想说向卉她怀了孕,她孩子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了吗?亲疏有别,容珂明白,既然如此,那成王败寇的道理,也希望曾祖母一并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