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瞻即便不是杀赵烨的元凶,但他当年栽赃陆氏酿成血案,再加上后来谋害了吕嫣和齐明棠,也是罪恶难恕,株连之刑,难以避免,既是如此,他干脆将癔症和当年刺伤赵烨之罪皆揽在自己身上,好让赵沅全身而退。
建章帝听他说完,一时不知如何评断,这时,杨启福忽然从右侧偏殿冲了出来,“陛下,太后娘娘不好了——”
建章帝剑眉紧蹙,连忙往偏殿走,傅玦和孙律对视一眼,其他人也都露隐忧之色,今日变故突然,情势发展亦令人意想不及,若太后在此刻薨逝,谁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秦瞻冷冷地转头望向偏殿殿门,瞳底难以克制地闪过一丝快意,很快,他又重新看向了赵沅被施针的方向,眉眼间尽是怜惜。
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建章帝才寒着脸出来,“太后已至弥留之际,先将驸马收归拱卫司牢中——”他又看了眼暖阁,“至于驸马适才所言,不必记述在册,如何定案,朕晚些时候再行宣召,今日殿内所言,你们当知道轻重。”
孙律几人连忙应下,傅玦略一迟疑,亦出了声,建章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回了偏殿,杨启福在旁叹了口气,“诸位大人回府等御令吧。”
秦瞻先被押走,他好似知道这是他看赵沅的最后一眼,出殿门的几步路,他走得格外沉重缓慢,他费力地回头,眼底只映出一抹残缺不全的灼目银红,等跨出殿门,连暖阁的门额都看不见了,他晦暗的眼底才猛地涌出一股子巨大的悲伤。
他脊骨像被折断一般佝偻下去,神情木然地走进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雨丝打湿他的额发,水滴顺着他的颊侧滑落,晃眼看去,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傅玦后一步出来,三法司主官沉默不敢多言,唯有孙律走在他身侧,没走出几步,孙律自顾自道:“患癔症之人的行径,可还算她的本心吗?”
傅玦知道他在问什么,但他只遥遥看向仪门处秦瞻即将消失的背影,“患癔症之人,并没有痊愈的说法。”
孙律听得心惊,脚下一顿去看傅玦,却见傅玦眉眼寒峭,看不出是何心思。
雨势未歇,刑场外围看的百姓散去大半,只有三三两两闲来无事之人还散散等在外面,戚浔和周蔚等大理寺差吏,也侯在监斩台下。
见傅玦他们出来,戚浔立刻迎上来,傅玦对她点了点头,宋怀瑾道:“案情清楚了,只是不太好说,还得等消息,咱们先回衙门。”
傅玦到了如今,也懒得遮掩,“戚浔随我走。”
当着众人,孙律面无表情,其他人则都看着戚浔,只道临江王解了危局,行事自然无忌,对这位大理寺的仵作姑娘之意也越发明显。
等上了马车,戚浔急急地看着傅玦,傅玦先握住她冻得冰凉的手,缓声将殿内诸事道来,戚浔越听越是心惊,万万没想到当年旧事竟是如此。
“长公主竟是因此患了癔症——”
傅玦凉声道:“后面的事,与之前所知相差无几,如今不知陛下如何定夺,若太后熬不过今夜,宫中大丧,此事或许还要拖延数日。”
戚浔心底滋味陈杂,得知有癔症的是赵沅,谋害赵烨的也可能是赵沅之时,她对赵沅难以自控地生出痛恨来,可得知她被赵烨那般折磨才令自己生出心病,戚浔的痛恨,又转到了那从未谋面的谨亲王和驸马秦瞻身上。
若论元凶,这一切祸端的罪魁祸首,自是这个丧尽天良的大周皇子无疑,他作恶在前,驸马为了一己之私栽赃嫁祸在后,这才酿成了这一桩死伤上百,又沉冤十六年的血案。
“驸马栽赃陆氏在先,之后却是太后暗中推波助澜,如今她至弥留之际,皇帝更不可能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戚浔垂着眉眼,“坊间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不知到何时,此言才会成真。”
傅玦将她肩头揽住,“早晚会有那日。”
戚浔这时又道:“适才我看到兄长和玉娘,还看到了张伯和陈伯他们,只是今日行刑受阻,他们一定觉得古怪又失望。”
傅玦道:“我会派人送信给他们,令他们稍安勿躁,事已至此,驸马必死无疑,其他诸事,便只能得看皇权天威如何定夺,我猜测,最晚今夜便会有消息。”
戚浔心口憋闷,不由掀开帘络,车窗外凉风森森,连绵的阴雨像永远不得消歇。
待回了王府,傅玦的手书还未写完,简清澜已派了人来探问,傅玦略一迟疑,带着戚浔前往内苑见简清澜。
内苑中,简清澜仍在抄佛经,傅琼伴在她身侧,十分乖觉。
傅玦亲自来禀简清澜并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傅玦竟然带了个姑娘,一见戚浔,傅琼便小声对简清澜道:“母亲,我见过这个姐姐——”
他趴在简清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简清澜打量戚浔的目光便越发深邃,戚浔福身请安,简清澜出声相应,一边听傅玦的禀告,一边仍看着戚浔。
等傅玦禀明,简清澜如往常那般不多赘言,待他二人离开之时,简清澜忽然道:“即将入冬,最后一拢桂花也要败了,幸而我令下人早早摘了些,让厨房做些桂花糕送予姑娘吃。”
门外的嬷嬷应下声来,傅玦微微一愣,道了谢,带着戚浔回了书房。
晚膳便多了一样桂花糕,戚浔喜甜,王府的厨娘又手艺极好,她用得香甜,傅玦也瞧得欣然,直等到子时前后,林巍前来报信,孙律登门拜访。
孙律在傅玦书房见到戚浔,也不意外,开门见山道:“二更前,陛下宣召我入宫,命令很简单,不得将长公主和谨亲王的陈年旧事宣之于众,驸马仍处斩刑,后日行刑。长公主下午醒来之后,神志混沌了许久,但也并未说什么石破天惊之言,陛下未曾告知她白日之事,已下令,驸马问斩之后,便将她囚禁静缘寺,再也不得踏出寺门一步。”
顿了顿,孙律又道:“至于太后,今日暂且保住了性命,但他说太后时日无多。”
傅玦和戚浔听完,眼瞳虽暗,却也不觉意外,皆是沉默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