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破阵(终)
崇政殿彻底乱作一团。
右侧偏殿,太医院院正带着人救呕血的太后,左侧厢房中,两个医术高明的御医正在给失去意识的赵沅施针,建章帝站在厢房门口,面色铁青。
孙律忍不住问:“长公主如此,可是癔症发作?”
建章帝闻言亦转身看秦瞻,“你说不要问她,好,那你来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何时知道皇姐患癔症的?”
秦瞻站在最后,目光穿过人群,担忧地望着赵沅,他心一横,哑声道:“是在我与她成婚当夜发现的——”
众人皆惊,秦瞻继续道:“我对赵烨恨之入骨,但公主,我知道她与赵烨不同,自答应她成婚的那刻起,便打算与她偕老,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洞房之夜,她竟发了癔症——”
“洞房夜起初如常,可夜半时分,她忽发梦魇,恐惧痛苦至极,等我唤她名字,她便似变了个人一般。”
“她许久才认出我来,一认出我,便立刻拉着我的手,求我向先帝和皇后报信,说赵烨囚禁她,还令身边的太监她。”
“我听得大为震骇,只当公主在与我玩笑,可、可公主平日里雍容高雅,遇事也从不慌忙,我何曾见过她那般怯懦害怕,她躲在床角还不够,竟然还要钻去柜子里,仿佛害怕赵烨随时来抓走她,我看她那般作态,又在她断续言辞中拼凑出事情全貌,顿觉晴天霹雳一般。”
“公主说的,正是她十二岁坠湖那夜,她自小怕黑,赵烨便将她关在暗室之中,又要摧她心志,竟、竟丧心病狂的让最卑贱的太监对她上下其手,他觉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长公主,被太监亵玩,必定屈辱难当,能令公主非疯即死……”
秦瞻眼眶赤红,语声发颤,建章帝眼瞳猝然瞪大,显然未想到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你是说,皇姐十二岁那年坠湖,竟是——”
秦瞻看向建章帝,语声尤带恨意,“那次公主出事,后宫虽大肆搜查,可宫外知晓此事的并不多,后来公主殿下养病三月,外面都说公主得了重病,而当夜知情之人只有赵烨和他身边两个近侍,以及太后和她身边的两个亲信。”
秦瞻语声哽住,又去看赵沅,他离得最远,只能看到小半个赵沅的影子,他寒心地道:“太后处死了赵烨身边的近侍,而公主受足刺激,又重病多日,竟忘了那夜情形,她只记得最后见过的人是赵烨,而太后竟骗她,说是她失足跌落未央湖,赵烨有过,也只是未曾承认见过她,而那夜给公主治病的太医,一月之后便在家中暴亡。”
“先帝令禁军调查此事,自然知道真相不会这样简单,但他似乎觉得深究必定闹大,便纵容了太后护着赵烨,若非公主在我跟前发了癔症,那天下或许没有旁人知晓,被先帝和太后当做储君培养的二皇子,竟能对自己的亲妹妹做出这般牲畜不如之事!”
“公主忘记了那夜之事,又因太后的哀求而心软,并未将事情闹到明面上,赵烨还心存侥幸,以为躲过了此事,可他,他到底还是得逞了。公主养好了身子之后明面上瞧着无碍,可她生了心病,她患了癔症,起初我甚至以为是发梦——”
秦瞻语声沉哑道:“公主的癔症与常人不同,她病发时完全变了个人,那夜,她变成了少时的自己,虽认出我,却只当我还在宫中做陪读,见满堂喜字,甚至不解自己身在何处,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向先帝和太后求救,我当时只觉难以置信,又见她神志不清,自然也不敢贸然将此事送入宫中。”
“她癔症发作两刻钟,而后便昏睡过去,我心惊无比,只道第二日她醒来不知如何是好,可没想到,她第二日醒来恢复如常,完全忘记了前夜之事,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当年坠湖,她的说辞也与太后告诉众人的一样。”
“她不喜赵烨,并非因坠湖,而是她做为长公主,知道赵烨其他丑事,在她心底,赵烨品行不端,德不配位,根本不值得她尊敬和效忠。”
秦瞻虽看不到赵沅此刻的面色,却能看到御医将一根一根银针落在她身上,想到赵沅最是怕痛,他眼底尽是怜惜,“直到半年后,公主第三次癔症发作,我才肯定那不是发梦,而是种隐疾,而她每次癔症发作的言辞,我根本不敢宣之于世,我私下寻访名医,为她求药,又一边暗自调查当年之事,很快,我知晓她那些‘胡言乱语’都是真的。”
“我本就仇恨赵烨,当时更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但那时赵烨即将被立为太子,我怎敢轻举妄动?如此忍耐数月,便到了上元节帝后出游玉山。”
想到当日情形,秦瞻只觉五内俱焚,“公主癔症发作时的性情并不相同,有时候是十二岁饱受折磨的她,有时,又是暴戾难平的……的皇太女,当年本就有先帝立她为皇太女的流言,公主她发病之时,好似生了幻象,仿佛那流言成真了。”
“到瑶华宫那日,赵烨的确送来了建兰,公主也知晓他有龙阳之好,又对我生过龌龊心思,因此大怒,我劝了她许久,总算令她安稳下来,可我没想到,十五那夜,她装扮完毕,快要启程赴宴之时,忽然生了变故。”
“只因澄心来报,说赵烨备了礼物,已送去了玉茗殿,说不定先帝会趁着佳节良辰松口,定下册立储君之事,公主一听此言,神色忽然就变了。”
“但她不曾表露,甚至支开了我,她生出自己是皇太女的幻象时,总是越发气度高华,她亦记得已招我为驸马,只要她想,除了我,几乎没有人能看得出来她发了癔症,等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她早去了长风阁,待我追过去,便见赵烨已倒在血泊之中。”
秦瞻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公主患有癔症,不能知道她受过那等屈辱,也不能让人知道,她以为自己是皇太女,有朝一日将继承大统。”
“我只想帮她遮掩,让她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过下去,或许有朝一日她的病便好了。且我本就痛恨赵烨,事已至此,我乐见其成,于是我将公主送回,吩咐澄心去找徐闻璋,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在淑妃宫宴那次,是她犯了癔症,她记得赵烨之死,又以为自己是皇太女,却被陛下夺了储君之位,道出了些大不敬的谋逆之言,却不想刚好被吕嫣撞见,她既知晓赵烨之死有异,又看出公主患病,我当时便动了杀心。”
“之后种种,便如你们查到的那般。”
傅玦听到此处再也忍不得,“当年你只是想替公主遮掩罪过,如此便可陷害栽赃旁人?”
秦瞻眉眼微垂,颓然道:“那时我只想保住公主与我的安危……”
说至此,他又朝建章帝跪下,“陛下,公主刺伤赵烨,根本非本意,且我去长风阁之时赵烨尚未咽气,是我未施援手才令他殒命,说到底,也并非是公主杀了赵烨,我才是令赵烨致死之人,后面种种,公主殿下皆是不知——”
“当年大病一场,令她元气大伤,还落下了许多毛病,常年用药本就令她身体亏损严重,连记性都比不上以前,无法有孕也是从此处来的,她后来虽发现过不妥,但都因信任我,被我蒙蔽过去,陛下,若论罪,死去的赵烨和当年一心偏袒他的太后罪过最大,公主又何错之有?!”
秦瞻情真意切,眼底血丝满布,像要泣血一般,建章帝冷冷地望着他,“所以你只是因为替皇姐掩罪才做了这么多,连家族被株连都顾不上?”
秦瞻苦涩道:“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我罪大恶极,便不装癔症,难道陛下便能饶了秦氏?有罪的根本不是公主,我只是不想令她受牵连,当年赵烨欲对我用强,是公主相救才未令赵烨得手,我与她之间,既有情谊又有恩义,做这些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