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两炷香功夫,她耐不住性子,扭头看向县学门口,恰见一个青色儒衫,身量修长略显瘦削的青年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可不正是让他们“望穿秋水”的柳无瑕。他一手提着袍角,步子稳稳当当未见丝毫慌乱,风吹拂宽大的衣衫,更显得他身体瘦削。
但是看起来也不似自己想象的那么瘦骨伶仃,孱弱不堪,反而更加结实,于沉稳内敛的气度之内还有一种倔强坚强的张力自面上淡淡温雅的笑容里彰显出来。
唐妙心下一阵激动,生怕他看到自己忙缩头躲在车里打算等他过来吓唬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路上柳无暇揣度到底是哪里的亲戚来看他,寻思可能是自己的舅舅,不曾想竟然是老唐家夫妇,顿时神采飞扬。他上前作揖,欢喜道:“唐大叔,唐大婶,你们怎么来了?”一边跟高氏夫妻寒暄着,又不动声色地扭头看了看,见除了马车没其他人,眼睫沉了一瞬又忙笑着请他们夫妇去后面说话。
路上高氏跟柳无暇说他们来县里转转,想给景枫买对新柜子留着成亲用,唐文清让他们头里走,他赶了马车跟在后面。
听见他们说买柜子,柳无暇说他认识一家,待高氏说已经买完了便作罢,又从老到少问了一家人好,轮到到唐妙他笑道:“小妹在家做什么呢?怎么没出来玩?”
高氏忙回头看了看车里,笑着嗔道:“这鬼丫头刚才还撺掇我配合吓唬你,这会儿没了动静儿,估计睡着了。”
柳无暇下意识定住了脚步,风大起来鼓荡着他的耳膜靖靖作响,以至于心跳都加速起来,他转身看向马车,笑道:“妙妙。”
唐妙躲在车里,听见他的声音寻思他会过来忙拿被子蒙住头,又觉得自己太孩子气便掀了被子麻溜地爬出车厢,撑着车辕跳下去。
和高氏回身走过来的柳无暇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关切道:“慢点!”
唐妙抓着他温暖的手站定,抬头才发现他比去年又高了许多,虽然脸颊清瘦肤色却泛着健康的白润光泽,在单薄清透的秋阳里,整个人干净煦暖,没有一丝阴郁之气。
看来他完全熬过来了,真是个坚强的人。她一边赞叹,心里暗自欣喜,笑了笑抬头比量了一下,“柳无暇你又长高了,恭喜啊。”
高氏听了忙提醒她道:“妙妙,别没大没小,要叫哥哥。”
唐妙嘻嘻笑起来,从小到大她就没叫过哥哥,一直柳无暇柳无暇地叫,他也没介意过。
柳无暇忙道:“大婶,没什么的,丫头叫惯了改不过口。”
高氏嗔了唐妙一眼,和柳无暇在前面走,“你们就宠着她,如今大了可不能再没规矩,要让人家笑话。”
柳无暇回头看身后的唐妙,小丫头眉眼间也有了女子特有的细腻温润,黑亮的眸子却一成不变蓄满阳光一样明丽,他笑道:“大婶您最不用担心她了,小丫头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哪个见了都夸呢。”
唐妙紧走两步追在柳无暇身侧,笑嘻嘻地跟母亲逗趣,“娘,您一直说我懂事儿的,见了更加懂事的无暇哥哥就开始说我不懂事,娘好偏心!”说完她微微扬起头,翘着唇角瞅着柳无暇笑。
柳无暇看着她娇憨的笑眼,黑亮的眸子里却闪着慧黠的光芒,不禁轻笑起来,这丫头从小就人小鬼大,一会比大人还正经,一会比孩子还稚气,怎么都是讨人喜欢。
唐妙见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不禁也勾了唇角笑弯双眼,“一年没见了,柳无暇你还好吧,怎么都不去我家玩?我大哥今年可要成亲了。”母亲喜欢柳无暇,他是举人先生,她可以无视自己儿子的心意,却很尊重柳无暇,如果由他来劝母亲,那就更好不过的。
柳无暇笑了笑,对唐妙道:“这一年有点忙呢,本来想去看望你们的,结果去了一趟济州,还去下面呆过两个月,一来二去时间就不够了。”
景枫和被一个姑娘讹上的事情他也知道,跟唐妙说完转身问高氏,“大婶,定了哪家姑娘?”
高氏犹豫了一下,笑道,“还在商量呢,差不多十月上景枫回来,你要是不忙可要家去住些日子啊。”
柳无暇爽快地答应了,几人聊着天,他领着他们从侧门进去,先去卸了骡子,然后又一路往后,到训导以及编外先生们住的院子去。
柳无暇住在县学后面跨院西厢的一间小房子里,这里住房紧张,能有个单间已经很不错。小院后面还有一座带水井和茅厕的院子,吃饭要去前面。东厢和穿堂两边的房间锁着,想是其他先生还在授课。
进了院子唐妙骨碌着眼睛东看西看,这样想起来县学算是以前的县重高?可进了重高可没这待遇管吃管住还发粮饷的。西厢门口廊下台阶南侧一只大铜盆里泡满了衣服,上面撒了一层火碱,旁边台阶上放着几块碎了的肥皂团,显然是刚才没洗完。台阶北边立了个小木架,上面晾着手巾头巾袜子还有件小衣服。
柳无暇走在前面,顺手把衣服收起来,推开门请他们屋子坐,自己把衣服塞进柜子里。
外面有廊子,房间又低矮,里面暗暗的也并不宽敞,视线未放开就被撞回来。南墙边一张床,北边是笨重陈旧的木柜,南边窗台上放着一盆长势旺盛的君子兰,窗下是一张掉了漆的桌子,上面整齐地摆着一摞纸,一小盆雏菊,桌前两把旧椅子。
唐妙寻思墙面的白灰可能是去年新刷的,站了不一会便觉得屋里干净亮白起来。
柳无暇一边搬出椅子让高氏和唐文清坐,又请唐妙坐在床上,一边解释说自己平日只有睡觉才会回来,白日授课看书都在主院内,那里宽敞干净得很,回头给他们倒了水。
高氏本来就看得心酸,听他解释更加心疼,想这孩子没半点尴尬却怕他们担心反而加以安慰更是一个劲地问他吃得怎么样,睡得舒不舒服,又问有人洗衣服还是如何的,倒像是来看景枫寄宿一样,生怕在外面受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