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将她带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卑微的妓女。
如此明珠本应在适合她的地方发光,如今却沦落此地,实在是让人心生唏嘘。
待到茶汤渐凉,顾修远轻轻抿了抿,后叹道:“清香无比,唇齿留香,秦娘子的茶技真是愈来愈好了。”
秦瑟微微一笑道:“郎君谬论了。妾还靠着这些傍身的技艺呢,若是连个茶都沏不好,妾又如何在这种地方立足呢?”
话语之间无不提醒着顾修远她的身份,她好似毫不在意地笑着道:“我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娼妓罢了,郎君实在是不必高看我。”
顾修远心中微微一涩,对于她这样轻贱自己有些恼怒,他搁下茶盏,抬头看她道:“你实在无需如此轻贱自己,以你的才貌才学,实在是不必继续呆在此地。”
平康坊内的红人说着好听,瞧着也风光,若是有一技之长的或许还能被人称一声大家。
可南秦的妓者,要么是乐籍要么是贱籍,说到底,都是些卑贱之人罢了。
秦瑟闻言微微一笑,对顾修远道:“不必在此?那依郎君所言,妾若不在此地,又能在何处呢?妾始终是需要生存的呀。”
顾修远知道她是个自尊极强的女子,为了不伤及她的尊严,他一直迟迟未能将赎身提出,可眼下他实在是不忍看着她继续如此了,思索半晌,抬头对她郑重的道:“若是秦娘子愿意的话,某愿意替你赎身。”
秦瑟道:“郎君莫不是在怜悯我。”嘴角的笑意凝固,神色冷了几分。
顾修远郑重道:“不是怜悯,是怜惜。”
怜悯和怜惜,二者虽只有一字之差,但这其中囊括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如果一个男子肯说他怜惜你,这话中暗含的情绪,不必多言,已然十分明了。
秦瑟心弦微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正在此时,听他又道:“赎身之后,秦娘子愿意做什么事情便做什么,某绝不相扰。”
秦瑟更加惊愕了,她道:“这样的话,郎君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若是我赎身之后,跟我的情郎跑了,你又待如何?”
秦瑟的语气听似无奇,但细细去品,却是隐隐带着几丝逼问。
顾修远不由微微一怔,他竟不知她还有如此直白的一面。他道:“秦娘子说笑了。某知你并无情郎。”言罢,瞧着她道:“就算有,那又如何?总归,某也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秦瑟以为他会如那些虚伪的男子一样,说着满口的谎话来哄骗她,谁知他最后竟是毫不避讳地表明了他自己的心思,这一点坦诚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过这又能怎么样?这样的男子始终是不属于她的。
她这一生注定要活在仇恨当中,这些虚无的东西,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和他在一起,既不能为死去的母亲报仇,也不能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又有什么用呢?即便与他相处,能让她感到放松和愉悦,可这些,对于复仇而言,都是没有用的。
无用之物,注定要被舍弃。
顾修远道:“方才我的话句句发自肺腑,秦娘子是否愿意?”
秦瑟闻言摇头道:“郎君的好意,秦瑟心领了。不过。”说到此处,她忽然一顿,然后唇畔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该是不知我与晋王的关系吧?”
说下这句话后,秦瑟的心肠渐冷,神色也在一瞬间变换,她不再是如之前那样面上笑意盈盈,她偏头对顾修远道:“是了,郎君固然可以带给我自由。可妾已经攀上了晋王这棵大树,妾为何还要舍弃眼前更好的富贵?我知道郎君你乃西平郡公府的顾三郎君,你在寻常人中也算是显贵的,但比起晋王,你还差得远呢。”
她伸出双手,在他们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比划出一大截距离。
说完这话,她自己好似也感到有些许乐趣,微微的摇了摇头,头上的花束和步摇跟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
但此时此刻这泠泠的脆响落在顾修远的耳中,却已不复当初那般悦耳,反而是刺耳至极,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天真,让人无所适从。
秦瑟的眼眸微微一眯,唇畔的笑容展开,她对顾修远道:“顾三郎君常年出席风月场合,应当晓得我们这些低贱人的手段。同时与许多客人交好乃是常事。之前我与顾三郎君刻意交好,便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可现在我寻到了更好的大树,顾三郎君的这颗小苗,便显然不再是我需要的了。”
顾修远被她这样一番话引得心绪起伏连连,额头青筋微浮,仿佛极力的忍着自己的怒气,他眸光灼灼定定的看着她道:“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在我面前你无需假装,更无需有所顾忌,你何须这样轻贱你自己。”
秦瑟再次摇头,十分不解道:“这不是假装,我本就如此。以前你瞧见的我,不过是我刻意想在你眼前营造出来的样子罢了,眼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爱慕虚荣,趋利避害,乃是风月女子的天性。”
她瞧着他面上似带痛色,心中隐隐一滞,放在身侧的手收紧,咬牙继续道:“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顾三郎君继续在此与我对饮,秦瑟自是愿意。不过,今日我便要进晋王府了,还请郎君注意分寸。”
顾修远咬牙道:“你……”
他只说了个‘你’字,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这样怔怔的看了她几眼。
良久,他叹息一声道:“只要你自己欢喜便是。”
“今日某还有事情在身,就先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秦瑟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良久口中溢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叹,梅香一直在不远处候着,见顾修远走了,便扑到秦瑟的跟前道:“娘子,你这是何苦啊。顾三郎君如此之好,你却非要往晋王府那龙潭虎穴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