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起狗棒的杀伤力就直冒寒意,现在这匹狼就在贡嘎眼皮子底下掏羊,一旦被发现……死定了!我和亦风大气不敢喘,仿佛也跟狼一样在伏猎。
落单羊靠狼更近了……
突然,狼激射而出,叼住羊脖子,一甩头,把羊扑倒在草坑里。狼压在羊身上不动,草丛上只见一只羊蹄踢蹬了几次,便软了下去。旁边的羊疑惑地望了望,低头继续吃草,丝毫没察觉少了一个同伴。羊不再挣扎了,狼迅速剖开羊腹,掏弃肠肚,把只剩净肉的羊甩于后背,扭头而行。这时才有其他羊发现了狼,但羊们跑了两步也就不慌了,因为他们看见狼已经有了食物。
这狼身手够利索的,我心中暗赞。狼叼着羊跑了一段距离,翻过一道围栏,放下羊喘口气,回头瞅。羊倌翻了个身,还在做梦。狼塌下后腰小便—哦,是母狼啊,那就不是格林了。我心里想着,她埋伏了半天,这泡尿一定憋坏了。我轻移镜头继续锁定狼,看她往哪儿去。正看到节骨眼儿上,镜头一黑,近处的牛粪堆挡住了视线,关键时候掉链子!我急忙把望远镜架到更高处,再搜时,找不到了。但我仍然激动,因为母狼叼这么大一只羊回去肯定是喂小狼崽,狼窝前的摄像机绝对能拍到母狼回窝喂小狼的画面!
转天一早,谁也摁不住我了,取摄像机!亦风架着望远镜在山坡上放哨指路,我把对讲机的耳麦塞好,根据亦风的指引跳过沼泽朝狼窝直线行进。
“附近没看见狼,大胆去你的吧,我殿后。”
我总觉得亦风的话有点坑,不过现在没工夫拌嘴。越靠近狼窝,我的神经绷得越紧,东张西望走着贼步。
“没狼,放心,我看好你哦。”亦风又在耳机里给我输镇定剂。
我深吸一口气,已经能看见土丘隆起处的一号摄像机了,这个机位正对着小狼玩耍的垃圾堆。前几天布控时,由于草原上没有可安装摄像机的树木或支点,我们带去一根手腕儿粗细的木棍深深压入冻土,只露出半米高的桩头,用来固定摄像机。而现在那根木棍却折断了,摄像机挂在上面摇摇欲坠,木棍下面的冻土被摇磨出锥形的深洞。一号机位被破坏了,我心一沉转而又一喜,多半是狼干的,那这个机器说不定拍到了狼的特写,如果狼啃咬过镜头,没准儿连蛀牙都拍清楚了!我轻手轻脚踮到土丘边,伸脖子一望,还好,另外两个贴地隐藏的摄像机都还在,似乎狼没有破坏那两个机器。我心里更踏实了,三个机位总有一个拍到狼!
我悄悄靠近狼窝,急速取回摄像机里的储存卡,换上新电池和卡,重新摆好机位。闪人!
我一回到小屋首先导出一号机位的拍摄数据,从五天前我们布控到今天收回摄像机,狼窝边都发生过些什么事呢?两人紧盯电脑,最好奇狼是怎么拆机器的。要知道那根木棍子是桃木的,比铁棍都坚硬,我曾经想把它修短做拐杖,刀劈斧砍都削不动,这次竟然被硬生生折断,而且他摇晃木棍能把坚实的冻土旋出一个大洞,什么狼这么神威?
绿色的拷贝时间线刚刚走完,我们赶紧打开视频,等着狼啃摄像机的画面出现。
镜头在晃……长毛?板牙?大鼻孔?牛!一大群牦牛在镜头前晃来晃去,又磨角又蹭痒。草原上没有树,没有大石头,这么结实一个桩头定海神针一样杵在那里真是个“惠牛工程”,牦牛们尽情磨皮擦痒,巴不得把长毛里四世同堂的虱子都蹭掉。折腾到傍晚,咔嚓,棍子终于断了。苦命的摄像机不停地拍摄牛头牛腰牛后,电也耗干了。我们寄予最大希望的一号机位除了痒痒牛啥也没拍到。
“靠!cow……?”分不清亦风是在骂人还是骂牛。
若不是我取摄像机的时候看过狼洞安然无恙,现在看到牛群肆虐,还真得担心狼窝会不会被踩蹋。
“别急,还有两个机器呢。”我给亦风打气儿,接着导出二号机位的数据,这台摄像机是对着狼洞洞口的。
打开视频,两人傻眼了,画面一片模糊!由于摄像机贴近地面安装,湿地的水汽蒸腾潜入机器,镜头全被蒙上了水雾。在光秃秃的草原上要装个摄像机真难,高了被牛蹭,低了被水浸。
三号也是低机位,情况也差不多:头两天的视频也是昏花难辨,到第三天中午,太阳特别烈,竟然把镜头的水雾烘干了,画面逐渐清晰起来。我正在庆幸,却看见狼窝前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只大狐狸。狐狸在狼窝附近转悠着,嗅着地面走走停停。糟糕!狐狸似乎发现了小狼的气息,耸着鼻子探查洞口。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母狼在不在窝里,这狐狸一旦钻洞,狼崽们将大难临头。
狐狸的动作警惕而顾忌,歪着头用大耳朵听,守在洞口四处张望。我和亦风死盯着镜头,急切地盼着大狼快点回来保家护子。然而,大狼没出现,狐狸的头却再次伸向了洞口。我急得滑动鼠标,很不得用鼠标把狐狸拖进回收站。
“吆—”狐狸冲洞口叫了一声。没等我回过神,洞里“嗖”地冒出一团金黄的东西,大耳朵、小尖嘴!机灵眼睛,细长腿儿!
“小狐狸?!”我和亦风惊喜得叫了起来,“哟,两只、三只!四只!!哎呀,这居然是个狐狸窝!”是了是了,狐狸才喜欢在平原筑巢,垃圾堆附近老鼠多,正是狐狸钟爱的食物,我早咋没想到呢。
两人凝固的神经顿时被小狐狸萌化了。这些小家伙在土丘上嬉戏打闹,缠着狐狸妈妈要吃的!有一只小狐狸发现了藏在垃圾堆里的摄像机,吧嗒着小眼儿瞅瞅嗅嗅,还有一只小狐狸可能憋屈得太久了,一出洞就撒着欢儿往远处跑,狐狸妈妈急忙追撵过去,把这小淘气押送回家。
四只小狐狸约莫两个月大,两雌两雄。一身橘红的绒毛,唯独尾巴尖是白色的,他们还没长出蓬松的大尾巴,远远看去和小狼崽差不多,难怪泽仁会看错。我们一心寻狼,尽管对这“狼窝”选址起过疑心,可是我们看见洞前的残骨粪便却没往深里想—狐狸粪也是灰白色的。现在回想起来,困在沼泽地那天晚上,把我们吓丢魂的那两双绿眼睛大概也是狐狸吧。
虽然这次找到的不是狼窝,但发现一窝狐狸也是意外收获。狐狸在草原生物链中是仅次于狼的掠食者,既然狼的线索暂时断在狐狸窝前了,我们自然而然地留意起了这窝狐狸。
小萌狐们一天天长大。我们跟踪记录了这一家子的生活。
白天,小狐狸们都躲在洞里,狐狸妈妈凌晨四五点就外出觅食。她先啃吃一点腐肉为即将开始的辛劳积攒能量。到太阳出来,啮齿动物开始活动,她便满草场搜捕鼠兔。露水沾湿了她的皮毛,显得凌乱芜杂,她身形瘦削,不知是曾经受过伤还是有点皮肤病,她的右侧肋部有巴掌大的一块秃斑,“狐媚”这个词并不适合她。
这是个能干的妈妈,每抓到一只草原鼠或者鼠兔,便把猎物咬死就地藏起来,再去寻找下一只,攒够四五只以后,她原路返回,逐一把前面藏的猎物都叼起来,塞了满嘴的食物回窝。每次回家,狐狸妈妈都要反复确定周围安全,才呼唤孩儿们出来放风。新鲜鼠兔是小家伙们最爱吃的,四个小家伙你争我夺,最健壮的小狐狸能抢到最肥美的鼠兔。两月龄的小狐狸食量不大,玩心大,吃上几口就开始嬉戏起来,看来狐狸妈妈从未让他们挨过饿。即使孩儿们有剩食,狐狸妈妈也舍不得自己吃,她用鼻子把食物拱到最瘦小的狐妹妹面前,仿佛鼓励妹妹:宝贝,多吃一点才能像哥哥姐姐一样壮哦。
填饱肚子的小狐狸们喜欢叼来垃圾堆里的空罐头盒抢着玩,就像人类的小孩玩皮球一样。他们会追扑兄弟姐妹的白尾巴尖,练习伏击猎物。摔跤和追逐是他们常玩的游戏,在这种点到为止的较量中,狐姐和狐哥成了“孩子王”。狐狸妈妈坐在土丘高处放哨,时不时低头看看她可爱的孩子们,目光分外温柔。
虽然我们的摄像机架设得很明显,但是狐狸妈妈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并不介意这怪东西立在家门口,小狐狸们对摄像机就更不设防了,时常用尾巴轻柔地扫过画面,滴溜着大眼睛杵在镜头前照来照去,自拍似的留下一张张锥子脸。每当这时,亦风总会疼爱地笑骂道:“这些小狐狸精。”
最让小狐狸们眼馋的就是隔壁土丘的旱獭。每当旱獭露头,小狐狸们便跃跃欲试,不过白天狐狸妈妈不许他们离开家。小狐狸们玩半小时左右就累了,等宝贝们进洞睡觉,狐狸妈妈继续外出觅食。她每天奔波于牧场和窝之间,很少有休息的时候。
夜晚是生存训练的时间,狐狸妈妈会带着孩子们到附近的旱獭洞一试身手。狐哥敢大着胆子往旱獭洞里钻,但狐小妹畏惧旱獭的尖牙利爪,刚钻进半个身子,一听见旱獭威胁的叫声就忙不迭地缩出洞来。
我每天一早喂完炉旺,便架着长焦扫视草原,希望能像上次一样发现一匹狼,但那样好的运气再没有降临。
四月进入了下旬,草发芽了,小黄花开了,旱獭兔子越来越多了,狼却仿佛从草原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