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公老霍先生是出生于远东的中英混血儿,眉目深刻如镌,英俊潇洒。婆婆则是地道的东方美人儿,面如玉盘,眉眼细媚。他们的孩子无不遗传了父母的美貌,个个是人群中一眼便认得出的人尖子。
除相貌以外,才华也在霍家中流淌。并非所有儿女都是经商的奇才,他们中还有慈善人士、实业家、设计师、IT人士,并在他们各自的领域都是翘楚。
然而,我几乎是一个也没有认出。
只有几人有转瞬即逝的闪光,就像被人拿手电筒晃了一下。
可是,待我回过神,想再去捕捉那个闪光,它已经不见了。
婆婆不厌其烦地跟我讲解他们各自的名字、性格。我默念了几遍,大约能记住了。婆婆喜不自胜,以为我记忆恢复得很好。
是否这样,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我只是记性好呢?
这一天真是格外漫长。
我累了,打着呵欠:“……亦琛呢?”
如果我那时足够敏锐,应该会注意到婆婆的不安。
“工作上的事,非得他去处理不可。”这本是一个足以搪塞过去的答案,但婆婆胆战心惊地继续解释,“雅笙啊,并非他不在乎你。以前的事,都是以前。他心里毕竟还是疼惜你的,尤其这一遭劫难之后……”
我想听她说更多,然而她改换了话题。
“我方才与医生聊天,他说你恢复得很好,再过一个礼拜就可以回家了。是不是很开心?”
我不想她难过,所以微笑,但真是没有感觉到任何开心。
“那我留你睡觉了。明天见,要乖哦。”婆婆夸张地舞动她的小手跟我道别,好像我是两岁的孩子。
我不喜欢被独自留在苍白晦暗的病房中。灯光渐渐转灰,我靠在枕头上,辗转难眠——这样说很讽刺,因为我其实重伤未愈,很难在床上翻身。我盯着对面墙壁上一幅奇特的抽象画,好像有森森白骨堆在无边的黑布之上,交错融合。不久之后,我发觉那只是一张被裱起来的X光片。
因着一张X光片,我确确实实地回忆起大学时我曾选修临床医学,并拿到了高分。我很容易地就想起了大学里的事,速度之快令我惊讶。
为什么对家庭生活,就没这么容易想起……
哐!
我一只脚已踏在梦乡的边缘,却被突然大亮的日光灯惊醒。我吓得缩成一团,霍亦琛将我从被子里揪出来。白天,我想他时他不在;晚上了,他却来吵我睡觉。
“我听说你的恢复进展并不乐观。”他用不咸不淡的语气说,“明天我们会飞往纽约市,去拜访我的好朋友。他在当地有一家久负盛名的诊所。”
所谓的“恢复进展”才只是一天而已,他就不能多点儿耐心吗?我大伤初愈,最不应该的就是到处移动。
“再给我几天时间,说不定会有飞跃。”我试着跟他讲道理,“再说,我的身体状况可能不适合长途飞行。”
“我很希望可以和他约在这里,但我们需要他那边的专业仪器和专家团。”霍亦琛思考得滴水不漏,“我会亲自保证飞行条件舒适,也会带上你的医生和护工,随时护你安全。”
他留下一段空白,等待我再次反驳。感受到我的宁静,他狐疑:“没有问题了吗?”
“有。”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害怕。”
“哦。”他点头,“那就坚强一点儿。”
我不知还能怎样:“可不可以让我见妈?”
霍亦琛两道完美的眉高挑着,他很新奇:“你第一次这样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