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个胖婶子,冬天的棉衣本宽松,她穿在身上却绷得紧紧的。这是柳香茹的娘,两家就离着几十步远,她在屋里瞧见香茹跑走,半晌不见回来,立马追了出来,两人不过前后脚。
隔着道门看见香茹在哭,柳氏气得倒仰:“死妮子你给我出来!你娘我还没死呢,你跑人家灵堂前哭丧?”
护卫没得虞锦下令,不知该不该放人进去,门前稍稍阻了阻,就差点被这柳氏挠破脸。几个护卫又不敢真动手,只堵着门不让进,柳氏连抓带咬,闹腾得厉害,一边回头扯着嗓门叫唤:“孩儿他爹你快来!”
阿茹这回是真哭了:“娘,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我说两句话就走。”
“说屁的话!”柳氏不依不饶:“这畜牲连他亲爹娘都能打杀了,你还来瞧他作甚?指不定哪天就要拉到菜市口砍脑袋去了,你还想去给他做望门寡?”
少女心事全被戳破,还是当着几个外人的面。阿茹难受得厉害,泪眼婆娑地转回头:“三恪哥,我爹娘不让我嫁给你了,他们把我许给柳富了。”
冯三恪早有预料,听得此言,心还是被扎了一下,不疼,有点涩。
村子就这么大,丁点小事都能传开,两家又挨着住了十几年,谁家里有什么事都清楚。冯三恪知道,柳富几年前就喜欢香茹,对她挺好的,香茹他三哥当初去乡里上学那事,还是托了里正才办成的。
而他和柳富之前的过节,也是因为香茹。
“挺好的。”冯三恪点点头:“当初咱们两家没定亲,也不算是耽误了你,快回家去吧,好好等着嫁人。”
“三恪哥!”
阿茹眼泪流得更急,扯着他袖子不撒手,似是想不通十几年的情谊,他怎么竟心硬如此?知道她要嫁人,脸上也没丁点难过之色,竟只这么轻飘飘一句话,仿佛从没动过心。
被她抓着,冯三恪也不挣,把人往门边领:“回去吧,都是大姑娘了,别跟你娘赌气。”
门一开,柳氏一把扯过了香茹,这一眼又瞧见了屋前坐着的虞锦,柳氏一怔,旋即更怒。她方才骂得还是自家闺女,这会儿扭头就去打冯三恪了。
“混账玩意!连俺家闺女这事都没说明白,你竟又娶了媳妇,把阿茹当成啥了?死妮子你还哭,人家娶媳妇了,你没听柳富说嘛,人家去伺候有钱娘儿们了,谁还把你当回事!”
冯三恪忍无可忍:“你浑说什么!这是我家主子!”
柳氏连踢带打:“什么主子主子叫得好听,就是去伺候有钱娘儿们了!你们一家子都是臜货,伺候伺候着就哄到床上去了!冯三儿你还有脸回来拜你爹娘,要我早一头撞死在灵堂前了!”
她这话说得古怪,冯三恪却无暇细想,光是挡着她那指甲就不是易事。到底是个妇人,冯三恪不好推搡她前身,只抬着手格挡,好在后头两个护卫拦得快,才没挠着他。
虞锦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看着这场闹剧,什么也没说。她没跟妇人吵架的能耐,此时心不在此,污言秽语便充耳不闻,视线只定在冯三恪身上。
以前她爹曾跟她说过一句话。她爹说,一个人能经得住多大的委屈,将来就能爬多高。
从商这条路不好走,很多混出名堂的富商,最初走上这条路,凭的不是什么凌云壮志,而是满腔怨气,郁结在心,消解不了,唯有咬着牙往高处爬。
彼时他爹说的是他自己,那是在京城一个商舍里头,当着满座年轻后辈说的这话,与此情此景本没有半点关系。
虞锦却在此时莫名想到了这句话。
这半月,她眼中的冯三恪还是那么个铁脑壳,该笨照样笨,该迂照样迂,老实本分这些词谁也抢不走他的,这会儿挨了打,他也不还手。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他肩背挺直了,反驳的声音也有了中气,不是半月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了,瞧着顺眼多了。
两边闹得解不开,虞锦站起身,落下一句:“别闹了。”
她走上前去,隔着一道半开的木栅门,盯着那柳氏,声音四平八稳:“你既知我是虞五爷之女,倒省了我说话的功夫。承良,承正,捆了她送去衙门。”
柳氏一惊,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瞧她模样竟不像是诓人的,直叫人心里一咯噔。柳氏挺着脖子虚张声势:“哼,我儿是在县里头当捕快的,哪有平白抓人的道理?”
她声音尖利,刺得虞锦耳朵疼,说话更不客气:“陈塘功名状上打头的就是我的名字,去年封了个从九品仁义绅,你句句污言秽语,也算是以下犯上了,砍头不至于,送进大牢关你半月还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