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明徒劳地闭起双眼,仓促后退倒地,按住胸口压抑着喘气,脸上难以抑制地升起极度的恐惧。
他并非畏惧承渊,即便再被反复杀死一千万次,他也绝不可能。他只是无法接受——无法忍受自己……
“仅仅是一个瞬间,就足以让你对我产生极其充沛的感情,对吗?”承渊神平淡说道,“这是造物对其创造者无法抗拒的天性——懦弱而愚昧的天性。也是太乙在你身上留下的瑕疵之一。”
少年狼狈地微仰起头,急促的呼吸着。他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再也不会感到矛盾,而那些消失已久的情绪却在一瞬间崩然而下,几乎一刹那击溃了他。
但也只是几乎。
“现在你已知道了,那些都只是毫无意义的错觉。”承渊神赞许地看着他,直到少年的神情也在摇摇欲坠中恢复之前的冰冷,“记住这一切,今后也不必为此动摇。”
“你太多虑了。”陆启明冷漠至极地看着神像,道:“为你这种卑劣的神所创造,才是我最大的耻辱。”
承渊神却只是一笑置之。
“什么叫卑劣,什么叫高尚。”
祂道,“那不过是凡人无知的定义,他们能看到的天地如此狭隘,才会以一己之私利、无尽时间长河中的短暂瞬间来判断道德。”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全然取决于一件事是否对他们有利,但是这个世界却从来都不是属于他们的。”承渊神的语气微带讽刺,淡淡道:“再多的人也不过是天地众生的一个侧面,而就算是全部的所谓众生,也仅仅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你是天生的神,又怎能自甘平庸地与那些凡人为伍?”
陆启明却不为所动,道:““你做这些、说这些,无非也是想像太乙一样掌控我的思想。你以为我在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之后,还会如你们所愿吗?”
而承渊神却再次露出不出所料的笑容。
“你又错了。”祂说道:“这也是我与你师父不同的地方。祂想要你服从,而我却希望你质疑。”
陆启明一顿,面色微微苍白。
神像望着少年微笑,少年却终于难以面对地别过了视线,无法再与祂对视。
无论是谁都清楚,这早已成为无可躲避的必然。就算陆启明知道一切真相,知道祂的目的所在,也再也不可能。
“我就是要你去质疑太乙,也尽管质疑我、质疑所有的全部。”
承渊神的语气平静而不容置疑。祂说道:“我曾经创造过很多东西,但唯有你是不同的。你是我唯一用生命与一切造就的奇迹,这样不可思议的存在,又岂能被任何过去的思想局限?既然太乙束缚了你,我就要替你将之打破。”
“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任何能困住你。连我也看不到的未来,才是真正无限的可能。”
祂抬起指尖,动作轻柔地抚摸少年光洁的额头。在那里,象征屈辱的血契刻痕早已随风而散。
承渊神微笑着道:“恭喜你,我的孩子,你已经彻底自由了。”
陆启明无动于衷地看着祂的动作,很久没有说话。
“你是说,”他淡道,“原来你是在待我好?”
神像低声一叹。
“我自然待你不够好。让你经历了很多……即便是在我看来,也很残酷的事。”祂叹道,“但我待你的这些不好,是为了让你活。而太乙待你好,却是为了让你死。”
“没有必要。”陆启明道:“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
少年淡漠而厌倦地看着自己毫无一丝伤痕的双手。
“你做了这一切,百般算计,甚至连自己的神位、性命都不要,值得吗?”陆启明平静问道:“如果我从不存在,就谁也不需要让我活、谁也不需要让我死了。你们就好好继续当你们的神,永生无尽,皆大欢喜,就真的不好吗?”
承渊神轻声笑道,“那又该多可惜啊。”
祂的目光竟然如此宁静甚至于温柔,令少年觉出刻骨铭心的熟悉,想要发笑,却又为之颤栗。
陆启明连一瞬也不愿再看,独自默不作声地垂下了视线。
余光里是神像濒临消散的幻影。
在所有激烈的情绪都退去以后,他只觉得茫然。
陆启明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又应该去恨谁。
恨太乙吗?但对师父而言,自己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祂也只是做了身为一个神该做的事。他本就是被承渊神创造的,难道还能强求师父以德报怨、去真心待他好吗?
或者恨承渊神。
他也应该恨。但真正的承渊神也早已死了,甚至祂本就是为了创造他而死。至于之后发生的这一切,一个神想要把自己的造物改变成祂想要的模样,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他的魂魄,他的生命,就连这一身血骨,也统统都是承渊神给的。这样活着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
难道还要去指责祂们不把他当活生生的人来看待吗?且不说祂们从来都不在意他的想法,就连他自己……也本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