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陆启明手指猛然刺破掌心,抬头失笑。
“什么代价?”他目光冰冷至极,一字字道:“代价就是我的一切吗?”
“恰恰相反。”承渊神柔声道,“代价是我们的一切。而这一切都已是属于你的了。”
陆启明听着祂平常而笃定至极的语气,心中尽是一片麻木的死寂。
“你们……”
大错特错。他本想说。大错特错。完全不对。大错特错。
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
祂们的遗憾、祂们的愿望,关他何事。明明是祂们自己的执念,却偏偏尽数施加在他的身上。那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存在在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活着,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痛快、让他们得偿所愿吗?
陆启明想了很多很多。但他最终只是垂下视线,缓缓松开了手。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的命运,从始至终,竟都从来与他自己无关。
陆启明闭了闭眼,无声一笑,又沉默。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道:“太乙也全都知道,是吗?”
“直到现在,难道你还对祂抱有期待吗?”神像的目光审视着他,淡淡道:“虽然祂与我目的相反……但如果连我想做什么都推演不出,那就不是祂了。”
“太乙素来自负,想必祂一定笃信自己能够做到。”承渊神平淡地说道,“可惜祂影响你再多,也都不过是建立于虚假的幻境之上,又岂能比得上你在这里真正经历过的真实?”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少年眼中露出疲惫,道:“你是神,你们都是神。看不惯我的样子,直接像太乙那样把我抹杀了就是,反反复复,总能有一个让你满意。何必都一直盯着我这个残次品不放。”
“无需妄自菲薄。”神像重新向他展露出柔和的笑容,道:“能够同时被我与太乙选中,你自然有你的宝贵之处。”
陆启明笑了笑,道:“是吗。”
……宝贵?他竟然也算吗。
就像太乙对他做的那样。一边口口声声说着他是祂们的孩子,说着如何珍视着他,却又一次次地将他狠狠摔碎,践踏进泥土里。
如果他是,那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宝贵的人,而只是一个宝贵的物件。
对祂们而言,他只不过是一件工具,一块铁。这块铁唯一的用处就是在烈火中千锤百炼,反复折断又重塑,直到一寸一寸地打磨成祂们想要的模样——谁又会在乎这样一块铁在想什么、有没有知觉、是活还是死?
而神像却仍然用那样满足又充满赞赏的眼神望着他。他想躲开,却无处可躲。
“璞玉要经过雕琢才能一点点绽放光彩。”承渊神平静道:“这也帮你找回自己的过程。”
陆启明用力攥紧了手。
“还想要否认吗?”承渊神微微一笑,道:“取人性命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反而比从前过得轻松?太乙强加于你的一切,只会令你感到压抑与痛苦。而操纵与征服的本能,才是存在于你神魂本源的东西。就算不愿在我面前承认,但你却终究不可能欺骗你自己。”
“……不。”
陆启明面无表情地微抬起头,平静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变成你说的那种样子。”
“没关系,你现在就很好。”神像宽容地说道,“无休止地放纵自己的欲望,最终只会走向毁灭,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所以这就是我要让你在太乙那里学会克制的意义。”
少年呼吸猛地一滞,咬着牙一语不发。
“那天我看着你站在高处,让所有人向你献上忠诚。”承渊神注视着他的眉眼,神情涌出不易察觉的狂热。祂赞叹地说道:“你占有着他们的一切,却依旧轻易得到了他们彻底的臣服与感激。虽然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但那一刻的你,完美地将黑暗与光明融于一身的你
,那样毫无缺憾的神情……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孩子啊。”
“昨日皆死。”陆启明一字字道:“那都不是我。”
“你错了。曾经发生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都会留下痕迹,记忆也永远不会被遗忘,只是留待被想起。”承渊神微微一笑,忽然一指点向少年眉心。
时间感被激剧拉扯回最初,陆启明无可反抗、毫无预备地看到了生命戏剧性开始的第一幕——
那是由神明亲手创造的幼小生命,懵懂无知地张开眼睛,怀着天然地亲近之心望向自己的父亲——
视线交汇之处即是初生与死亡剧烈而短暂的碰撞。
他开始活着,而神明一瞬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