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哟,小雪把贺家山南国雕漆的招牌摆进国际漆展的时候、你不也哭着说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吗?”萧晨嘲笑师父,“要不是小雪这两年经营,就凭咱们师徒的死脑筋,哼哧哼哧一年出一个活,什么时候才能有现在的规模……”
萧晨的话突然断了,她手腕被攥住,命不久矣的老人、皮包骨的手指却力大得令人心惊!
萧晨愣愣看着面色严肃的师父,天光乍亮里,贺海盘腿坐在病床上,须发皆白的一张老脸犹如庙里的罗汉、怒目向人:“贺家传了三十三代的南国雕漆,靠的是什么?!闻名于世当然是好,但也要看什么名!柳家那种贱名、谁瞧得上?!他们做的那叫剔红?狗屁!”
“是是是,”萧晨连忙说,“您别生气,当然了、咱们贺家山出的才是南国雕漆的招牌剔红!”
老人目光如鹰、锐利地盯着萧晨:“我们贺家祖上是皇家工匠,南国雕漆、传承的是天子才配享用的至臻手艺!小雪再怎么折腾,南国雕漆的名声再响,你不能乱了心神!萧晨,你得守住,明白?”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柳家也好贺小雪也好,向这世界展示中国雕漆之美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但萧晨的使命与他们不同,她要守要传下去的是南国雕漆至臻手艺,她是穷则独善其身之人,一生只该耗尽心神做这一件事。
“明白。”萧晨对老人家郑重点头,“您怎么传给我的,我就怎么守着。”
我一定拿命守贺家山、守我们南国雕漆的招牌!
贺海是放心她的,松了一口气。继续再吃煎包,却觉得没了滋味,他累了,一天难得的清明时刻已经用完了,脑子里混混浊浊的。
“小雪死丫头,敢对你不客气,你要狠狠压着她才行……她不像小满、懂事,”贺海躺下去,昏昏欲睡地叹气,“小满很久没来看我,拍戏很忙?”
“她嫁人了,记得吗?嫁到欧洲去了。前两天她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萧晨照顾老人躺下,“你有什么话对她说吗?我待会儿告诉她呀。”
贺海闭着眼睛微微笑,神色憧憬地轻声说:“叫小满,给你留心、抓紧啊!你也要嫁人才行……嫁个脾气好的男人,补一补你这些年一个人辛苦……晨晨?”
“哎!在呢!”背对着窗户站着的女孩子,面上神情看不清,语气却温柔得像梦中人:“小满介绍了好男人给我,特别特别好,下次我带他来看您。”
“哦,小满说好肯定好,你看怀远……晨晨,你早点生孩子!年纪大了生孩子伤身体。”
“知道,”萧晨蹲下来,用手擦掉他嘴角煎包的残屑,“生个孩子继承我的手艺嘛!”
“嗯,天赋这东西有遗传。奥运冠军的孩子体育好,博士的孩子念书好,你的孩子、一定是天生手巧……那我小满的孩子呢,长相好?”贺海闭着眼睛嘿嘿地笑,“像爸爸更好,我小满脑袋笨……”
老人含含糊糊又说了几句,含笑入梦。
萧晨蹲在他床边,静静看他,老头子再糊涂,有多久没见过女儿他还是怀疑的吧?近来一年多,他日日提起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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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小满在美国做子宫摘除手术之后、撑着病体回国,与被蒙在鼓里的叶怀远分手、也与父亲贺海做了含蓄的告别。
这两年贺海清醒时问起小满、萧晨就像今天这样含糊搪塞过去,等他意志不是那么清楚的时候,小雪会打扮成小满的样子来看他、陪他说话。
小满、小满,静山陵园里,萧晨蹲在刻着“裂帛之墓”的墓碑前、将那天逛街时买的一条红色连衣裙烧给她。
茜素深红底,裙摆用同色绣线绣满了花,掐腰、及膝,是小满最喜欢的衣服风格,萧晨一见就想起她、背着贺小雪悄悄买下。
“你最近胖了没有啊,我买的还是0号哦,你要是胖了……夏天来之前少吃点、减减肥。”说着在她墓碑前掏出一盒煎包,晃了晃给她看,“当当当当当!”萧晨摇头晃脑地笑,“你那边吃得到吗?应该也有人做好吃的吧!有的鬼收到很多纸钱,有的鬼没有家人、是穷鬼、就得做生意赚钱对吧?”
说到这里,没有真名和照片的墓碑算不算正式的下葬呢?万一阴间因此判她一个身份不合格,别的人都去排队投胎了、把她归在无人收敛的孤魂野鬼里怎么办?
“啊……”萧晨扶着墓碑,泪流满面地叹气,“对不起啊。”
对不起,最近想到你的时候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