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太子放下心来,目光又移向楼下,静听后文。
欧阳逍眉心却不易察觉地蹙起,虽然早有探子告知他林月儿安好的消息,但乍闻她受伤,他心里还是如受重击,竟然在太子面前失态。
原来,自己竟这样在乎她,在乎到无法自控的地步。
她就像心头的一根倒刺,只要轻轻扯动,就能牵出一段难以忍受的疼痛。
但若要将它拔除,只怕连心也一块毁了。
这就是爱么?
注定要为对方牵肠挂肚,为她心疼为她难过,为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他苦涩地笑了笑,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命运手中的一枚棋子,无论搏杀得如何惨烈,也始终逃不出她柔软的掌心,飞不过她慧黠的眉眼,越不过这万丈的红尘……
正想得出神,楼下突然哗声大作。原来那李铁嘴讲到紧要处,突然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如何肯依,纷纷鼓噪起来,叫嚷着非要他讲完不可。这等场面李铁嘴似已司空见惯,不慌不忙地朝周围团团一揖:“今日时辰已到,在下还要赶往昌隆茶馆说书,请各位客官原谅则个,若想听后文,还请明日再来。”
众人却不肯罢休,已有人上前拦住他,无论如何不放他走。正纠缠间,一个伙计快步跑来,往李铁嘴手里塞了一锭银子,道:“这是楼上贵客赏的,叫您老把故事讲完。”
李铁嘴捏了捏银子,估摸着足有十两之多,顿时笑得脸上像开了朵大菊花:“不知是哪位大爷这样慷慨?”
伙计朝二楼呶了呶嘴,李铁嘴仰头望去,从敞开的房门隐隐可以看到一位白衣公子,气度清贵,不比常人,顿时肃然起敬,揣好银子,环顾众人:“也罢,今日我就推了昌隆茶馆的书,给诸位讲完。”
堂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众人忙又重新落座,个个难掩兴奋之色。
李铁嘴惊堂木一拍,堂上霎时又静得落针可闻。
“话说康王见林月儿受伤,喜不自胜,立马吩咐全军齐声高呼‘林军师受伤了”,喊声震天,响彻云霄。
“北越士兵一向唯林月儿马首是瞻,乍闻她受伤的消息,顿时惊慌起来。康王军队却精神大振,士气高涨,几路军重又恶虎一般朝对方扑去,眼看合围之势就要形成。
“林月儿见势不妙,举剑高呼一声:‘撤!’率军朝外猛冲。她虽受了伤,但手下个个彪悍无比,左冲右突,所向披靡,很快护着她从两路军之间的缺口冲了出去。
“眼瞅着落网的鱼儿竟然溜掉了,康王气得脸色铁青。杜鸿在一旁急问:‘王爷,追不追?’
“‘万一是诱敌之计……’康王想起王秉谦的话,还有些犹豫。
“杜鸿急得猛拍马鞍:‘那林月儿已经中箭受伤,全军狼狈溃逃,是真败,绝非佯败!王爷,快下令追击吧,否则就是纵虎归山哪!’
“听了此言,康王大为触动,再看看己方军队,人人脸上俱是渴望歼敌的兴奋,就连自己胯下那匹骏马也在不住地嘶鸣,若不是被他狠狠勒紧缰绳,恐怕早就朝敌人猛扑过去了。于是他再不迟疑,挥刀朝前一指,‘追!’顿时万声雷动,铁骑如潮,朝敌人狂追而去——”
“再说那王秉谦,在城楼上看到王爷带兵追击,急得直跺脚。但事已无法挽回,只得再派五万人马前去增援。然而一出去便如泥牛入海,直到第二日,才有士兵逃回来报信,说康王大军身陷苍平山丛林中,被敌军包围蚕食,就连后来增援的五万人马也被分割冲散。
“列位客官,苍平山是个什么所在?有诗为证:‘深谷连绝壁,侧岭叠横丘。山高蔽日月,林深藏虎豹。怪石峥嵘瘦,松木龙蛇虬。峰峦穷幻变,色相分无有。’此地密林丛生,又多沼泽,那林月儿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利用地形,布下九宫八卦阵,更似迷宫一般,康王大军进去不久就失了路,跟没头苍蝇一般,在丛林中兜了几日的圈子。几万大军又饥又渴,只得靠野果雨水充饥,更不时遭到敌军偷袭,损兵折将,死伤惨重。康王养尊处优,何尝吃过这等苦头,又悔未听王先生之言,愧恨之下,竟然病倒。杜鸿只得一面封锁康王病重的消息,以免动摇军心,一面就地构筑营垒,转攻为守,等待救援。”
李铁嘴停下来,缓缓扫视一周,见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便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说:“诸位,想那康王身边有王秉谦这样的谋士再三提点,那杜鸿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为何还是免不了中这诱敌之计?”
当下堂中就有人大声问:“林月儿先前不是受伤败逃了吗,到底是真的假的?”
“伤,是真伤;败,也是真败!”
李铁嘴见众人面露不解之色,更是得意,摇头晃脑地道:“此计妙就妙在这个‘真’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以真饰假,以假充真,乱人耳目,惑人心志……”
“什么真啊假的,俺这粗人可闹不明白!”一个粗鲁汉子大声嚷嚷起来,非要他说明白不可。
李铁嘴哼了一声,心中不悦,但见对方五大三粗的模样,却也不敢得罪,只得捺下火气,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兄弟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一道来。诸位请想,若那林月儿不以少量兵马叫阵,怎能激得康王亲自出战?她若不做出奋力杀敌的姿态,再故意受伤,怎会让人相信她是真败?”顿了一顿,又缓缓说道,“这一招苦肉计,妙极,却也险极,想那千军万马中,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而林军师置生死于度外,不惜以自身为饵,诱康王上钩,这等大智大勇,连七尺须眉都未必能做到——”
“谁说不能?大不了一死,俺也行!”先前那莽汉又一拍桌子,粗声粗气地叫道。
“张大哥,”旁边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你若想不出林军师那样周密的计谋,只怕死了,也诱不得那康王上当。”
那汉子愣愣地想了半天,突地一拍脑门,恍然道:“说得不错,像俺这般有勇无谋,恐怕死了也是白死。”
众人见他模样虽鲁莽,性格却直爽可爱,皆都会心地大笑。又听那汉子大声道:“这姓林的女军师果然厉害,俺服了!”
李铁嘴洋洋自得地捋了捋胡须:“若只是困住康王,又怎能显出林军师的高明?”环视一圈,一字一句缓慢说道,“此计还有后着!”
众人哗然一声,顿时来了精神。但闻惊堂木一拍,喧闹的大堂立刻肃静,大伙儿重又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话说康王被困苍平山,一度病重,后经拼力抢救,才捡回条命,但已虚弱不堪。杜鸿忧心康王病情,不断派人回城求援。王秉谦无法,只得调动城内大军,前往苍平山救援。这王秉谦是个极谨慎小心之人,知道苍平山地形复杂,大军未敢贸然进入,而是先派人探路,但探路者全都有去无回。万般无奈之下,王秉谦只得亲自带人前去查探。他以前曾跟一位异人学过几天奇门遁甲,倒也识得这九宫八卦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破阵而入,找到康王栖身之地。
“此时康王身边的马已折损大半,若非杜鸿骁勇,拼死力战,只怕也撑不到援军到来。看到王秉谦,躺在病床上的康王,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老泪纵横:‘悔不该不听先生之言!’
“王秉谦见王爷病怏怏的模样,也觉心下恻然,忙道:‘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快随在下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