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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作品研讨(第2页)

绪林是典型的传承了这一传统并发扬光大的一位作家。绪林以一个创作者的身份,源于他对社会历史的感知,自觉不自觉地敏感地呼应了某种社会思潮,他的创作折射出了乡土中国的历史性格和人文性格,切入了隐秘的中国历史、中国现实,也切入了中国社会的演进变革的一角。

几位文学大家如此评价我的作品,我深知这是对我的厚爱、鼓励和鞭策。我在《野滩镇》的后记中写过这样的话:我的作品也许没有多高的思想水准,也许没有多大的政治价值,也许没有强烈的时代感,但我是用深情之笔饱蘸着激情的热血,来状描过去那个年代生存在这片黄土地上的关中汉子和关中女人,以及秦风秦韵。我以素朴和宏阔的叙事,驾驭所图摹和展现的“关中匪事”,不仅是一部“关中土匪”的惊世传奇,更是一曲秦人的慷慨壮歌。我坚信我的作品有弘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旨意,有益于世道人心。相信读者一定能从中看到这些。

再者,我以为写小说就是作者与读者聊天,用陕西话说就是“谝闲传”,不是与陌生人谝,而是和朋友谝。古今中外、天南海北、魔幻玄虚、志异怪味……啥都可以谝,但不可用教训人的口气,不要扮演教主的角色,谝者高兴,听者愉悦,如此而已。

如果作者把自己的信仰和思想能在聊天中让读者欣赏,甚至愉快地接受,那就是高手。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还要说的是,此前我打电话邀请陈忠实先生出席研讨会,当时陈老师已染恶疾住院治疗,他在电话中说我送他的书收到了,向我表示祝贺。每每念及,热泪盈眶。

2016年4月29日,陈老师仙逝,我写了一篇缅怀文章,全文如下:永远的陈忠实

4月29日是个黑色的日子。

早晨起来,我打开手机看着微信,一条触目惊心的消息映入眼帘:今晨七时四十分左右,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作协名誉主席、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因病在西京医院去世,享年七十三岁。

虽然我知道陈老师罹患重疾已有一年之久,但还是不能相信。网上常有虚假信息传播,我希望这一条消息是假的。可我的希望落空了,原因是陕西省作家协会随后发了讣告。

只觉得一阵心痛。多好的一位老人,说走就走了……想写点啥,却神思恍惚,脑子里尽是陈老师往日笑谈的身影……

此时此刻,我从书架上取出《白鹿原》坐在书桌前,手里翻动着书页,思绪一片翻腾,回忆与陈老师交往的种种……1993年《白鹿原》面世,轰动文坛,一时洛阳纸贵。我托朋友在西安买了一本《白鹿原》,一连读了三遍,感叹:“咋就写得这么好!”就想见见陈忠实。

其实,此前我曾与陈忠实老师见过多次面,只是心虚没敢上前说话。尽管在1987年我的短篇小说《黄虎》和他的短篇小说《到老白杨树背后去》刊发在同一期《延河》(第4期)上,这是我的作品首次上《延河》,心中兴奋之情满满,但我深知自己是文坛无名小卒,而他的名字闪光耀眼,我心还是虚的。陈老师不仅是陕西文坛的一棵大树,也是中国文坛的一颗巨星。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也凝聚着睿智。一部《白鹿原》不仅是他百年后的枕头,更是当代文坛的一座高峰。面对这座高峰,我这个无名小卒哪能不心虚?

2002年7月28日,杨凌示范区文联、作协成立,请来了时任陕西省作协主席的陈忠实。会上他认出了我,叫着我的名字,握住我的手,嘘寒问暖,一口的秦腔,溢满着亲切。这是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说话,他笑我也笑,他说话我点头,我的模样很傻,可他似乎并不觉得我傻,这个我从他的神情和眼神中可以看出。

那时照顾我生活的嫂子刚刚去世,陈老师问我现在和谁生活,我说和侄子。他沉吟半晌,说:“要成个家,生活会好一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三年后我去省作协参加一个会,妻子陪着我,我们在会上见到了陈老师。陈老师握着我妻子的手连声说“好、好、好”。午饭时我们和陈老师在一个餐桌用餐,令我没想到的是,陈老师端起酒杯给我妻子敬酒:“谢谢你把绪林照顾得这么好!”妻子没经过这样的场面,加之不善言辞,只是感动得眼里泪光闪闪。

回到住处,妻子跟我说:“老汉那么大的名气,咋没一点儿架子?”

我说:“那叫大家风范。”

不久,杨凌一位作家出了本诗集,开研讨会时,邀请陈老师参加。吃饭时,他扫了一眼饭桌问我:“你媳妇咋没来?”我说:“来咧,在外边。”他说:“赶紧叫来。”我说:“她不好意思,不愿来。”他说:“说的啥话?给她打电话,就说她不来今儿的席就不开。”

不大会儿工夫,妻子进来了。陈老师埋怨说:“来了咋能不吃饭?赶紧坐,赶紧坐。”说着他端起酒杯给妻子敬酒。妻子诚惶诚恐又站了起来,红着脸不知说啥才好。陈老师说:“你是个实诚人,不要客气。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把绪林照顾得这么好。”

在座的人都很感动,我尤甚。妻子照顾我是她的责任,可陈老师每次见面都要感谢她,而且是由衷的,怎能不让我动容?我心底翻滚着一股热浪,久久不息……2011年陕西文学基金会成立,大会礼品中有一本是陈老师的书。会后许多人拿着他的书围着他签名。我的轮椅不能靠前,便让妻子拿着书也去请陈老师签名。陈老师拿着书问妻子我在哪里,妻子指了我一下,陈老师冲我笑了笑,埋头签名。片刻工夫,妻子拿回了书,我翻开一看,“供绪林一笑,陈忠实”。

陈老师是大家,亦是我的文学前辈,写下这样的话,实在令我诚惶诚恐,汗颜不已。但陈老师的谦虚由此可见一斑。

2013年5月,省作协召开第六次作代会,我再次见到了陈老师。一次会后,许多人和陈老师合影留念,我也想和陈老师照一张。陈老师被很多人围着,一个个排队照着。等照完了,我转动轮椅,准备靠近陈老师,没想到陈老师快步走过来,把我的轮椅转正,贴着轮椅的轱辘蹲了下去。我恍然一惊,赶紧伸出手臂扶陈老师起来。会务组的女孩子见此情景,匆忙去搬椅子。

椅子搬过来了,陈老师坐在我身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心底再次涌起一股热浪……

作代会结束了,大伙儿都准备打道回府。在电梯里,我和陈老师相遇了。电梯里人多,我们只是打了个招呼。等电梯到了大厅,他让我先下,随后他出了电梯,走出几步,又忽然转回身来对我说:“需要我帮啥忙就说,不要有啥顾虑。”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知道,那是感动得。

这次作代会,陈老师继续担任陕西省作协名誉主席。虽然这不是什么谜底,没有任何悬念,但公布的那一刻,与会的文学同人们都给了他最热烈、最持久的掌声。

作家都是有个性的,轻易不会浪费自己的掌声。一个人能赢得他们这么热烈、持久的掌声,反映出这个人的人格魅力和他业绩的伟大!

去年我的“关中枭雄”系列长篇小说出版,省作协在杨凌召开我的作品研讨会。我想请陈老师出席研讨会,便打电话给省作协副主席、《小说评论》主编李国平说了我的愿望。国平老弟说,陈老师因病住院,来不了。这真是天大的遗憾!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了他的病况。

几天后,我去省作协给出席研讨会的评论家送书,自然给陈老师也送了一套(那时他还在医院,书托人转交)。

研讨会后,我给陈老师发去一则短信:“您好,陈老师!送您的书收到了吧?想请您出席我的作品研讨会,国平说您的身体欠佳,住院。不知您康复了吗?感谢您对我一直的关心!祝您早日康复!”

几分钟后,陈老师给我打来了电话,声音虚弱,说他的病情不太好,又说祝贺我的五部作品出版,连说了两遍。我说想去看看他。他说大夫不让见人。我说让他多保重,祝他早日康复。他又说,祝你作品出版。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很沉重。从电话中听声气,他的身体很虚弱。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可怎么也没料到这是我和陈老师的最后一次通话。此后给他发过几次问安短信,他没有回。西安的朋友不时给我传来消息,说陈老师在康复中,情况还不错。春节后我还看到他出席活动的网络视频,从面容上看,他似乎还胖了些。我很高兴,默默地为他庆幸、祝福。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走,而且这么快。

手捧着沉甸甸的《白鹿原》,看着作者像,我禁不住黯然泪下……

在网上看到上海女作家潘向黎纪念陈老师的文章——《忆陈忠实,一位用血写作的作家》,其中有这么一段话:“一个名作家,不一定是文学史范畴里的好作家;一个好作家,也不一定是日常意义上的好人。但是陈忠实,他是位真正的名作家,更是一位真正的好作家。难得的是,他还是一位真正的好人。”

诚哉斯言!

现在都说文学创作有高原没高峰,我以为《白鹿原》就是一座高峰,一座当代文学的丰碑!行笔至此,脑子里忽然闪出臧克家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人生自古谁无死,有《白鹿原》做枕,先生可以安息了。

先生的名字将与《白鹿原》永存!

2016年5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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