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五六年不换一个的。”吕蒙说。
方文贺点点头,不吭气。再往里走,又看到货架上堆着的长条形盒子。吕蒙细看了一下,告诉他是通丝管。
在库房最里面的角落,吕蒙看到了之前进库房从未见过的一个东西,一台崭新的蒸汽锅炉。
“为什么还有新锅炉在这里?这是什么时候采购的?”方文贺问。
“我猜应该是大半年之前了,我有半年没进到这最里面来。”吕蒙看了看锅炉部件上的编号,发现和锅炉房正用的一台是同一个型号,疑惑地说,“这两年从没有谁在会上提到过买锅炉的事,我只记得缫丝一车间的立缫机换过四台,韩厂长当时让换的杭州飞宇2000型自缫机。这锅炉,莫非是和几年前那一台一批采购的?”
方文贺心里咯噔一下,再结合刚刚看到的管道,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还记得那次韩青阳找他签采购单的事,可是自己怎么会批两台锅炉呢?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范大力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吕蒙想到范大力那天说曾写过举报信的话。
方文贺冷笑:“哼,两台锅炉,带配套安装下来就三百万了。”
几个人从库房后门走出去,绕到侧边的空场地,是如山似的煤炭。
“刚才里面看到的那些,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这一块儿总体是供销科管着的,韩青阳负责,又有老吴,我也就没有仔细原材料的,哪来的盈利?”
吕蒙点头说:“确实如此。后期工人上班再没有开厂之初那样饱满的热情了。我的感觉是,少了对工厂的热爱和对工作的激情,有活没活,每天来混到下班就算完事,反正工资照拿……”
方海看着父亲方文贺,说:“这也就体现出‘吃大锅饭’这种管理的弊端。”
方文贺面色沉重,什么也没说。往里面走了几步,发现地上一摊一摊的水,加上随处扔着的装茧筐、送茧桶,显得脏乱不堪。他奇怪地问:“这是缫丝车间,又不是煮茧车间,生产线都停着,地上哪来这么多水?”
吕蒙指了指四面沿墙一直延伸到中间机床下的管道,说:“你看这些管道,四处都在漏水。”
方文贺想起,这些管道是当时韩青阳重新买锅炉的时候全部新铺上的,自己当时在采购单上签的字,但后来怎么铺设、铺了多少自己都没再过问。又去看了看另一边墙根的管道,眉头越皱越紧,不等两个年轻人跟上,快步朝扶摇车间走去。这个车间几乎不用热水,但仍然沿墙全部铺设了管道。
“不看这个了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吕蒙说。
吕蒙带着方文贺父子径直来到库房。
走到库房中间码放齐整的一堆木箱跟前停下,方文贺目测了一下至少有两百来箱。
“这是什么?”方海问。吕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到一张办公桌上找到一把螺丝刀,用力撬开一个木箱盖板,打开来,是一个个的小方纸盒。方文贺拿起一个,掂在手上沉甸甸的,打开来一看,是阀门形状的东西。
“是煮茧阀门。”吕蒙说。方海翻了两个木箱子,注意到用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像一场积聚许久的风暴,不仅让方文贺他们始料未及,更让汪汉江主导的入户动员工作完全陷入被动。
起因是有人提及社保的问题,问到劳动局,才发现近三年江城缫丝厂并未给劳动局交过工人社保。但是社保中应自己缴纳的那一部分,每个工人发工资之前都由财务从工资里直接扣掉了。
如果说厂里没交,那么,扣除的那一部分钱又到哪里去了?
这件事在下岗工人中传播得很快。
自打一九九七年韩秋燕离开后,接替她管理财务科的是那年新入财务科的年轻小伙,姓王。几个人打听到小王科长的家,硬是找上门,让他做出解释。他哪敢说真实情况,反反复复就一句话:扣下工人的这笔钱没有交到劳动局,一直在厂里财务账上,他没有贪污。
“糊弄谁呢,厂里账上是负数,钱早就没了。你没贪污是谁贪污了?”几个人气不打一处来,一副不说明白就不让走的架势。
他们的态度将那位王科长逼急了,他气呼呼地道:“厂里没钱也不是我用掉的,你们找我有啥用?有本事你们到县政府去要啊!”
他这句话像是把一粒火星扔进了干柴堆里。
“去就去!”有人就说,“那我们多叫些人去县政府找,去的人多了,县领导肯定会重视。”
4.你们是有话语权的
是夜,供销科的老吴敲开了韩青阳家的门。
“啥事?电话里不能说,还非得见面!”韩青阳问。
留心过。我带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看这个——煤。”吕蒙说,“早在五六年之前,我就听锅炉房师傅跟我提过,采购的煤炭一批不如一批,发热量连三千大卡都达不到,更别说五千大卡。”
方文贺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拿在手上细细观察了一下,递给方海:“你看看,咋不太像煤,这看起来像煤矸石。”
“不是像,就是煤矸石。”吕蒙说,“还记得最开始你管供销的时候,一天烧多少煤?”
“七吨到八吨。”
“但是,从你退休之后,我们每天要烧三十吨煤。”吕蒙说着,从方海手里拿过煤矸石掂了掂,“这个,说白了,就是煤矿不要的废料,我们却花钱买回来了。”
“我不相信老吴有那么大胆子,他可是跟着我从氮肥厂转战到缫丝厂的老伙计呀!”方文贺说。
“吴伯伯?没有厂部负责人的同意,他有胆量自作主张采购这些大宗进货吗?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八成离不开有人操控。我倒真好奇,人家那账是怎么做平的!”方海说。
“我明白了。”方文贺点点头,正色道,“谢谢你们两个今天让我看到这些,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海,到底谁来盘下这个摊子,县里是什么意思,你有没有听说?”
“这个……有听说,目前县上要求交易没谈成之前这方面信息保密。所以,具体姓名不清楚,只说是南方来的老板,曾经做过丝织业,中途改做了多年的贸易。据说那位老板现在就住在江城大酒店,已经来厂里看过了,价格还在洽谈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