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个要命的问题,能躲哪里?北平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躲哪里似乎都不安全。谢让说:“那就只能离开北平,今天就立即离开,只要是离开北平,到哪里都行。”
谢地似乎有些不舍,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高豪杰的父亲是二十九军的团长,我们干脆去当兵,你看行不行?”
谢让愣了一下,问他:“他父亲是不是高昌?”
他认识高昌,去年他还曾经带着警察到二十九军训练,负责训练这些警察的就是高昌的那个团。这个团长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看上去却很和蔼。谢让想了想,高昌确实是个可以让人放心的人,再加上他儿子也卷进去了,他一定会照顾好两人的。日本人手伸得再长,在短时间内,也没借口干涉中国军队的事儿。
谢让长叹一声,只能这么办了。
谢地从此就在帽儿胡同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谢让也不知道。周樱还曾经问过他,他也咬牙不说。姑娘当然不信他不知道,眼神充满哀怨,他心里一软,但还是没对她说。这种事,知道得越多越不安全。
他当然也不会对日本人说。日本人像章鱼一样,爪子伸进了北平的每个角落,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就连鸦片馆是谢地干的这事儿,他们也知道了。半个月后,当樱井气势汹汹地上门讨要一个说法时,谢让无可奈何地告诉他,这是一个无头案,警察局忙了半个月,仍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樱井冷冷地看着他,说:“你们不用忙了,我们已经知道是谁干的。”
谢让吃了一惊,镇静心神,问他:“是谁干的?”
樱井盯着他,冷笑一声,说:“谢让君,到现在了,你还给我装糊涂?你们中国人,真是狡猾啊。”
这个日本人,简直可以说是中国通,中国话说得和真正的中国人没有区别。谢让也曾经暗中调查过他的背景,他好像十几岁就到了东北日本人的铁路公司工作,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他加入了日本军队。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日本军人,铁路职员的身份只是一个掩护而已。
谢让直直地盯着他,问他:“樱井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樱井的眼睛眯起来了:“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告诉你吧,炸掉鸦片馆的是贵公子谢地,另外,他的同学高豪杰也帮助他了。”
谢让愣了一下,日本人是如何知道的?是高豪杰泄露的?谢让想开口反驳,却觉得心里慌得很,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让自己咚咚乱跳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对樱井说:“樱井君,说话要有证据。请问,你为什么说是谢地和他的同学炸了鸦片馆?你如果能拿出证据来,我决不包庇,立即拘捕。”
樱井摇了摇头,说:“咱们两个都不要在这里虚与委蛇了,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没有证据,但这事儿是谢地和高豪杰干的是确凿无疑。另外,我也知道他们现在躲在二十九军。我也不会逼你交出他们,我只是来告诉你,他谢地能躲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只要他出现在北平,我们格杀勿论。这样的话,我也已经告诉高昌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樱井说完,转身就走了,他的身子带起一阵风,吹在谢让的脸上,比刀子割了还要疼。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一直到七七事变,事情才有了更多的变化。事实上,七七事变并不是一个突发事件,它是有前兆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中国军队相信一个女人的话,他们可能就不会那么被动了。在1937年6月底的一天,当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少尉排长谢天正在射击场上带领士兵训练时,值星军官派人来叫他,说是部队大门口来了一个漂亮姑娘来找他。来人把“漂亮”两字咬得重重的。能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们很为自己的排长自豪。
会是谁呢?
谢天皱着眉头,一个都想不起来。他倒是有几个表姐表妹,但在他看来,她们都不漂亮。她们也没来军营找过他。当他看到站在部队大门口那个漂亮姑娘的身影时,眼睛一下子亮闪闪的,脚步突然加快了。来的是周樱。
和谢天的意外与欣喜表情相反,姑娘心事重重,她告诉谢天,必须尽快向更高的长官反映,她不懂军事,但她知道,肯定会有大事发生。谢天忙安慰她,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别着急。姑娘喘口气,焦急地说:“你知道,我在协和医院上班,那些日本人有个头疼脑热就到我们医院来了。前些天,我们医院住进来两个日本人,他们整天在一起偷偷咬舌头。昨天晚上是我值班,我听到他们说,最近几天,北平可能要出大事了,可能和日本军队有关。”
谢天忙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姑娘说:“我旁敲侧击了,他们不肯说。我还听医院里人说,日本人这段时间一直在北平屯集药品,都是治烧伤、消炎的……你说,会不会要打仗了?”
谢天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他低低地说:“除了我,这话你谁也不要讲了。我会向长官汇报的。”
姑娘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说:“我不认识军队的人……我没一个亲人,我只能告诉你。”
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谢天的脸红了,他慌慌地说:“我立即去报告长官。你赶紧回去吧,路上要注意安全。”
姑娘却没走,怯生生地看着他,说:“如果真要是打仗,我在北平,举目无亲,这可怎么办?我想,我想求你一件事儿,能不能给你们长官说说,让我到你们部队医院吧,我是护士,我什么都会干,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谢天想了想,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日本军队挑起事端,战事一起,最遭殃的当然是老百姓。无论从公从私来说,能让周樱到部队来,都是一件好事儿。他安慰她说:“你别急,我这就去给长官说说。”
谢天没想到的是,他的报告根本没有被更高级别的军官看到。他报告给营长,营长讥讽他说,一个小小的排长知道什么?他报告给团长高昌,高昌追问他的消息来源,当得知来自一个协和医院的护士,而这个护士又是听住院的日本人讲的时,他更生气了,用脑子想想都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日本人怎么可能会到处讲呢?这本身可能就是个阴谋,想把军心搞乱。胡闹!
他当然更不可能同意让周樱到部队医院来。当谢天满脸歉意地告诉她时,周樱有些难过,但随即露出勉强的笑,苦涩地说:“谢大哥,谢谢你了。那我回去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周樱转过身走了,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谢天心里突然揪得慌,他忙叫住她,充满歉意地说:“你一个人住也不方便,以后干脆住在我们家里吧,有我妈和你做伴会好些。”
姑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谢天所在部队在当天“阵中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上午二营四连排长谢天报告,听协和医院一个护士说,城内日本人传言,北平近期将有大事发生,恐日军将有异动。草木皆兵,殊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