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道人被洪熙官走脱,无计可施,只得与白云龙等众门徒,返回白莲观修养。独是方玉龙、武月花、高奎、雷念环四人,非白莲观弟子,不便随白莲道人回去。四人乃辞别白莲道人,返回羊城来。四人以辛辛苦苦,追踪而至潮州,不料洪熙官机警,闻风遁去,血海冤仇,又未得报,心中自然愤愤不释,屡欲侦查洪熙官之踪迹,将其一一杀毙,方泄心头之恨。然天壤茫茫,洪熙官遁往何处,实无法查悉。四人只有咬牙切齿,暗自痛恨而已。
话分两头。且说洪熙官等,既痛青草大师兄惨死,复哀惨败至此,逃亡异地,身世飘零,托庇他人宇下,颇有茫茫天壤,何处是吾家之感。英雄至此,亦可伤矣。
洪熙官等一行数人,晓行夜宿,来到南昌。这一晚,暂宿于滕王阁侧一间客寓之内。滕王阁建于唐代江西都督,自经王勃撰滕王阁序后,成为南昌名胜古迹之一,历代官吏及地方名流,均有重修,故历数百年来而未毁。滕王阁前,一片旷地,每当夏秋之间,华灯初上之后,麇聚于此,说书贩药,摆卖什物,游人旺盛,俨然为一市集也。
洪熙官至南昌时,正值八月中秋节。是夜黄昏过后,周人杰卧伤在床,方永春、骆小娟侍奉在侧。洪熙官、色空和尚、洪文定、陆阿采四人,饭后无事,信步行出客寓,见滕王阁建于长江之畔,画栋雕梁,堂皇富丽。
时正黄昏过后,夜幕低垂,游人络绎而来,阁前肩摩踵接。洪熙官虽为武人,却也略解文事,指滕王阁而谓过江龙曰:“色空师侄,汝走遍大江南北,当知此阁乃赣省古迹也。今晚夜明月当空,银河泻影,正是中秋佳夕,何不到滕王阁一游,以开眼界。”
色空和尚曰:“善哉!洪师叔虽为武人,却亦解风流文采也。”
于是一行四人,缓步而行。行至滕王阁下,只见楼阁巍峨,殿瓦高耸,朱栏玉砌,气象万千。四人直入阁内,拾级登楼。盖斯时赣抚刘裕章,为示与民同乐之意,把滕王阁开放,任人游览也。
洪熙官等既登阁上,其门一石碑,刻有王勃撰之滕王阁序,数百年来,经游人之摩挲抚玩,手泽不鲜矣。洪熙官为一文武兼资之人,颇好文学,徐步至碑前,借着楼外明月,射进银光,细细而读滕王阁序,至“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不禁怅然若失,有感于自己之身世,与王勃相类也。再读下去,至“呜呼!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洪熙官顿觉自己身怀绝技,不为世用,厮杀半生,无非武当、峨嵋、白莲三派之人,苦苦相迫,遂至辜负此大好身手,碌碌度过此数十年,真使英雄气尽,不禁滴下两三点英雄眼泪来,与色空和尚、洪文定、陆阿采等欷歔久之,然后信步行出楼栏。
月影照在亚字栏杆之上,疏落有致。楼外香花影,别饶幽倩景色。而长江如带,自西而来,明月在天,其色如雪。洪熙官不觉暗诵王勃诗句曰:“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朝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弟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洪熙官低诵回环,若不胜其感慨者。
色空和尚曰:“洪师叔,岂今夜天上月圆而人不圆,故有感于心也耶?”
洪熙官叹曰:“然也。王勃句曰阁中弟子今何在,余不禁感于少林诸同门矣。忆昔当年,在九莲山少林寺里,至善师尊统领群雄,杏隐、三德、黄坤众师兄,千斤、惠干、世玉、锦纶众师弟,英雄毕集,一堂济济,满拟同心合力,发扬少林拳术,使千秋不朽。不料见妒武当,勾结峨嵋,藉清虏之力,把我师尊师兄弟残杀殆尽。剩下我洪熙官孤零零一人,亡命至此,前途如何,尚未可卜。今晚夜对着此撩人景色,不禁有感于心。阁中弟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之句,可为我洪熙官咏矣。”
色空和尚曰:“洪师叔可谓有心人也。其实此乃定数,何必多劳于心哉。我少林顶天立地,必得上苍垂佑。少林拳术,将永垂千秋万世者也。”
二人正言谈间,有一六十岁左右之老者,须发斑白,布服麻鞋,背负宝剑一口,神采飘逸,状若深山隐者,后随小童一人。洪文定一眼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此小童并非别人,浙江三侠之萧道济居士小厮鹿儿也。
读者非善忘,谅必忆及萧道济居士,隐于浙江杭州灵隐寺内,痛其师弟铁扇子常德空之死,挈小童鹿儿南下,协助方玉龙进攻少林寺,不料事与愿违,出师未捷,早已身死于九莲山中。
鹿儿乃奔回灵隐寺来,向萧道济之门徒沈鹤梅报吿。沈鹤梅勃然大怒,立即挈鹿儿南下羊城,抵步之日,洪熙官已远去矣。沈鹤梅无可奈何,只得与鹿儿回杭州,顺道游览江南名胜。
这一日,正是无巧不成话。沈鹤梅与鹿儿来到南昌,慕滕王阁之胜,乘着中秋月夜,到此一游。不料冤家路窄,竟尔在此相逢。沈鹤梅固不识洪熙官,但鹿儿则在九莲山相见数次也。
当下沉鹤梅得鹿儿暗示,知倚楼栏而长吟者,乃仇人洪熙官也,心中暗喜,叫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乃与鹿儿徐步上前。洪文定已一眼望见,急猛拖洪熙官之衫袖。
洪熙官回头一望,沈鹤梅已至其前,双手一揖曰:“汝即少林英雄洪熙官耶?”
洪熙官曰:“失礼,鄙人正是洪熙官。请问老先生贵姓尊名,因何识得鄙人名字?”洪熙官因不识沈鹤梅,故有此问。
沈鹤梅冷笑一声曰:“唔!洪熙官汝今晚死期到矣,尚诈诈谛谛。老夫并非别人,浙江三杰萧道济便是吾师,杭州沈鹤梅就是我。”
洪熙官闻言恍然大悟,知此人不怀好意,欲为其师萧道济复仇也,当即一眼关七,严加戒备,但面上绝未露惊惶之色,双手一拱,从容答曰:“哦!原来沈老英雄,失敬失敬。请问沈老英雄,今晚拦着鄙人,有何指教?”
沈鹤梅曰:“敝师尊萧道济与汝前日无冤,今日无仇,汝因何竟出毒手,置之死地?”
洪熙官哈哈笑曰:“沈老英雄之言谬矣。尊师萧道济不自量力,与武当、峨嵋两派勾结,进犯我少林寺。阵上比武,非死即伤。萧道济沙场战死,何得诿罪于我。汝今拦住去路,究竟是何用意?”
沈鹤梅突然大喝一声:“老夫今晚取你狗命,为我师尊复仇。”言未毕,突发右拳,一个独劈华山之势,向洪熙官迎面打到。
洪熙官未有还击,只把身一闪,避过其拳,喝曰:“沈鹤梅,知机者,快快回去闭门潜修。不可过此事,否则悔恨难翻矣。”
沈鹤梅哪肯听,见一拳落空,再标马使出双龙出海,双拳齐飞,向洪熙官当胸劈到。洪熙官急用一个童子拜观音之势,消去其拳,跟着喝一声,嗨!右脚飞起,一个魁星踢斗之势,向沈鹤梅下阴打去。沈鹤梅急转马闪身,避过其脚。两人就在滕王阁上,乘着月色,大战起来,战得有五六个回合,未分胜负。洪熙官固为少林拳术大家,而沈鹤梅亦为武技名手,西湖隐士,势均力敌。
剧战多时,色空和尚、洪文定、陆阿采三人,在旁观战,见洪熙官未能取胜,心颇焦急。洪文定恐其父亲有失也,大喝一声,标马直取沈鹤梅,一拳打去。洪熙官急纵身一跃,跳出圈外,喝曰:“文定住手,以二敌一,非大丈夫之所为也。”洪文定为其父所喝止,只得退立一隅。
沈鹤梅乘洪熙官不备,拾声自背上拔出宝剑,寒光一闪,向洪熙官迎头劈落。洪熙官未有军器带来,只得退马以避,人急计生,伸手腰间,解去腰带之结。沈鹤梅见一剑不中,再进马,第二剑迎头砍来。洪熙官一闪,手中布带,猝然飞出,矫若游龙,快如闪电,布带之端,搭住沈鹤梅之手腕。沈鹤梅大惊,急缩手,已来不及,一个神仙索,牢牢缚住沈鹤梅之剑柄。洪熙官发力一拉,宝剑应手而飞,抛离丈外,跌落楼中,铿然有声。沈鹤梅大惊。
洪熙官却微笑曰:“沈老英雄之剑术,的确高强,可惜遇着我洪熙官耳。若遇别人,今晚夜,汝当稳操胜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