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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捕蛇者说（第1页）

一永州本地人爱组团抓毒蛇，是柳宗元柳司马深入基层调研时得知的。

此前，他只听说这种黑底白花的蛇毒性很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人一旦被咬，分分钟就要抬走安葬。

然而，不知哪里来的专家名医，声称把这种毒蛇剥皮晾干后制成药引，可以有效治愈麻风病、手脚肌肉萎缩症、甲状腺肿大和皮肤顽疾，还能杀死人体内的各种寄生虫。

“永州毒蛇竟是抗病神药”的新闻一度在医学界炒得很热，宫里的太医们为了搞到这种药材，联名向圣人请命：“陛下，好药不能等，赶紧让当地百姓抓蛇吧！”

“这种蛇不是有剧毒吗？朕不能坑老百姓呀！”圣上的回答很崇高。

“当然当然，肯定要给老百姓补偿。我们计划每年在永州两次征蛇，自愿参加抓蛇的百姓，可以用蛇来充抵赋税额度。”

“好想法！一举两得，抓紧落实下去！还是那句话：不可强迫百姓。”

圣上想多了，强迫是不可能强迫的。因为捕蛇的政策甫一下发，踊跃报名的百姓就挤破了县衙。

官府很纳闷：这么毒的蛇，一旦被咬连小命都没了，何必铤而走险呢？在家好好种地不行吗？

起初，柳宗元也是这么想的。他在一蒋姓人家走访时，就捕蛇问题专门进行了询问。

老蒋头衣衫褴褛，精神倒还矍铄，一提到捕蛇，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捕蛇可是我们蒋家的祖业，我的祖父因捕蛇而死，我的父亲也是如此。如今算算，我继承祖业已经十二年了，好几次也险些丧命。”

说着，老蒋头给柳宗元看了他伤痕累累的双手——常年拨草寻蛇、舍命捕蛇，让老人的手像两根即将腐朽的枯树枝。

柳宗元同情地问：“你痛恨捕蛇这差事吧？要不我把你的情况告诉官府，以后你就别继续干了。”

老蒋头暗淡的双眼突然一亮：“那我还用缴纳赋税吗？”

“必须的啊，两码事呀！”柳宗元有些疑惑。

“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瞧我这脑子，胡思乱想什么呢！”老蒋头暗叹一声，垂首说道，“感谢大人关怀，我不愿放弃捕蛇。”

“你这么不惜命，不就是为了捕蛇充抵赋税吗？身为大唐百姓，按时缴纳赋税难道不是义务？我真搞不懂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柳宗元疑惑地凝视着身边的老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大人，您若是不忙着离开，我老汉倒是很乐意跟您详细聊聊。”

“老丈，本官今日正为此事而来，但说无妨。”柳宗元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二

“大人，您从村东头一路走过来，村里的情况您以为如何？”

“你们村人丁不算兴旺，而且一些住户屋门紧锁，连锁头上都生了青苔，看得出是离家许久不归了。”

老蒋头幽幽回道：“您看到那些门户上锁的，不是家里人全死光了，就是外出逃命去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情况：没拿到捕蛇职业资格证。”

“捕蛇还要资格证？”柳宗元愕然。

“那太需要了！我们这一行玩的是心跳，更是技术，技术不过关肯定不让做。这一行讲究十六字心得：眼神要准，动作要快，姿势要帅，下手要狠。不瞒您说，我捕了十二年蛇，十里八乡算是一等一的好手。”老蒋头骄傲的神情一闪而过。

柳宗元继续发问：“你的邻居们拿不到捕蛇证，就得被迫逃命去吗？”

老蒋头抿着嘴唇，慢声回道：“大人，蒋家村从前也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村。可从我祖父那一代开始，人口逐渐减少。曾经和我祖父住在一起的，如今十家剩不到一家；和我父亲住在一起的，如今十家只剩两三家；而和我从小长起来的伙伴，如今十家只剩四五家了。”

说到这里，老蒋头愤然以拳捶地，提高了说话的声调：“您说对了，拿不到捕蛇证，他们就得去逃命！”

柳宗元明显感到老蒋头语言的力度在不断增强，正思量着换个方式询问，老蒋头又开口了。

“我们家三代都住在此屋，算算差不多六十年了。国家大事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也不懂，我们能看到的是乡邻们的日子一天天窘迫，能听到的是大家哭喊着四下逃命。您知道为什么吗？”

“难道是缴不起赋税？”柳宗元有些忐忑。

“正是！您既然知道缘由，也就该明白我为何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捕蛇，而不愿缴纳赋税。假使我不干这个差事，没准都活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