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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3页)

但这一天却是月秀最高兴的一天,她第一次尝到了帮助人的快乐。

在以后的岁月里,正是这种快乐引导着她一步步艰难地前行着。

月秀回到家里没一阵儿,荣儿却被同学送回来了,他受了伤。原来他和一个同学在山顶上站岗哩,看见空中有飞机来,两人还仰着头看稀罕哩,没有跑,也没有躲,哪里知道飞机就在他们当头上扔下两颗炸弹来。本来两人离炸弹还有三十多米远呢,谁知,炸弹落地,轰隆一声,震耳欲聋,两人吓得一下子趴到了地上,被震昏了。醒来后,荣儿发现自己脸上直流血,才知是被炸弹炸起的石头碎块划伤了脸。

他就和同学赶紧往家跑,等跑到家里,耳朵还嗡嗡响。任彦贵看伤势不要紧,就哄着荣儿不要哭,然后把他领到郎中家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天这时完全黑下来了,任彦贵是个老迷信,觉得这还没打仗呢,倒伤着了儿子,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情绪一时变得十分差了。

一家人正说着,东坡却领着腊梅来了,原来他俩是受区政府与乡政府委托来看受伤的荣儿来了。腊梅看见荣儿头上缠着纱布,脸盘浮肿着,比往常大了许多,圆乎乎的,但眼睛却成了一条缝,此时的神情特别沮丧。腊梅可怜他,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两块饼干塞给了荣儿。

东坡与腊梅说了一阵儿话,随后就都走了。这天晚上,满脸沮丧的荣儿坐在炕上,脸上包着纱布,硕大的脸把眼睛挤压得很小。油灯发出了豆点般的光,巨大的黑影笼罩着大家,一家人谁也不说一句话,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恐惧。也就是在今天,这家人才真切地感觉到战争真的临近了。月秀一度想打破这种沉默说点儿什么,但没有一个人接话。战争就像个熊似的,月秀一家人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听到了它沉重的呼吸声。

晚上荣儿睡着了,忽然又惊醒了过来,头上直冒虚汗。任彦贵和月秀妈就商量着从明天开始给荣儿叫魂。“叫魂”是这里的一种习俗,要连续三个晚上。但就在这天晚上,任彦贵从睡梦中醒来,却听见有一只猫头鹰一直在叫唤,猫头鹰叫在陕北是不祥之兆。一会儿,这一声又一声的叫唤把一大家人都吵醒了。大家都不吭声,但都充满了恐惧。任彦贵毕竟经的事多一些,他从被窝里起身,只穿了条短裤,打开窑门,抄起一块砖,朝大门侧的核桃树砸了过去,叫声一瞬间停了,猫头鹰扑棱棱飞走了。

到得第二天,任彦贵起来一看,院子里放的一口大锅却被砖头砸了个口子,那本来是先前做豆腐用的,因为暂时不用了,就放置在院子里的墙角,谁知砖头砸在树上又掉落下来,恰好砸在了锅里。

经了这一系列事,一家之主任彦贵越发慌了神。这天,他就在门口立了一块大石头,并请安定小学的赵先生在石头上写了“泰山石敢当”几个字。

第三天,一向散漫的任彦贵也着急起来,他在院子里和了些泥,将家里的一些黄豆,换回来的一些粮食,还有一些杂物等,全部放在了中窑的拐窑里,然后捡了一些砖块,开始封拐窑口。月秀妈忙着铲泥,月秀和受伤的荣儿则四处帮捡一些石头砖块。月秀妈还总操心着家里有这有那,唯恐将拐窑口堵死了,东西又没处藏了。任彦贵就说:“先泥个大概,留一个小口放东西,等国民党兵真来了,再把小口堵死。”

全家人忙张了两天,才将这点儿活干完。但就在将要完工时,黄三儿却来了,让任彦贵出来,说外边有人找他,并附在他耳朵旁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任彦贵一听,脸上变了颜色,随即将手上的泥在腿上抹了抹,然后简单地给月秀妈嘱咐了几句话,就出门去了。

月秀和她妈明显地感觉到了任彦贵脸上的不自然。

过了两三个时辰,任彦贵回来了,可他的脸上凭空多了几道血印子。

月秀一见这个情况,就猜测他肯定是被人打了。问是怎么回事,但任彦贵无论如何也不说,只说:“没事的,没事的,出门不小心滑倒了,磕了一下。”

虽然他不说,但月秀妈也猜出了是什么事,肯定是被人逼着要赌账了,当下她就哭起来了。她一边哭着,一边骂自家男人:“你个天杀的,不让你赌博,你就是改不了,政府都管过两次了,有朝一日一下子让人弄死了可咋办哩,丢下这一大家子人可咋活呀!”她全身抖动着,不断地啜泣着。

月秀心里也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只是个人帮不上什么忙,见她妈这么着急,她就赶紧来哄:“妈,你不要着急,欠账,我们总有办法的,总会慢慢还上的。”

月秀妈哭着说:“好女儿,你不知道,你大这回挏(方言:音dǒng,弄)下的乱子可大了,这天杀的,把天戳下大窟窿了。”

月秀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点,她说:“大、妈,我们还是给政府说吧,让政府把那些人逮起来。”

任彦贵此刻正被骂得耷拉着脑袋,听见月秀说这话了,就一只手捂着一边脸,颤着声说:“快不敢这么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说着就又不吭声了。月秀看着父亲沮丧的样子,再看母亲哭泣的样子,这一刻真正地感到了自己的无力与无助,一时着急,眼泪就开始淌了,不一会儿也忍不住啜泣起来了。一家人就这么哭闹了半天。忽然,任彦贵啪地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接着,双手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他一边扇一边痛骂着:“我咋这么手贱呢?我不是人啊,我活着还不如死去。”

任彦贵就这样仿佛疯了一般,直打得自己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才停了手。

这一天就这样度过了。但已长成大人的月秀,心里先是充满了焦虑,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继而充满了恐惧,她也第一次见到了一个男人的绝望与情绪的崩溃。

第二天,月秀和荣儿被大和妈打发到二姨家取菜。月秀妈包了一块豆腐,又拿了点儿软糜子面,要月秀和荣儿拿到她二姨家去,并让他们告诉二姨说过几天一家人要“跑反”的话,就打算到他们那里躲几天,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月秀听到这话,感觉很意外,大和妈这两天从没说过要往哪儿跑啊,她大还一直嘴硬着说:“国民党来了咋啦,就不让老百姓活了?”可是怎么突然间要“跑反”呢?再说二姨家离安定城只有六七里路,即使要跑,他们那儿也不合适啊。原来母亲曾提起过,即使要跑,也要跑到外婆家去,外婆家住东沟。虽然外爷、外婆都不在了,但有舅舅、舅妈在,况且东沟是个偏远的小山沟,按常理讲,国民党大兵应该对那里不感兴趣。想到这些,她觉得很奇怪,这似乎是大和妈要把自己与荣儿打发出去的意思,但也没有再多想,就拿了东西领着肿脸弟弟荣儿一起到二姨家去了。

月秀的姨父叫李树勋,是区上的议员,他所在的村子叫马树坪。

月秀与荣儿两人到了村里,二姨与姨父见到他们很意外,但也很热情。

他们一家人正在门口一个山峁上忙着埋粮食。原来二姨家门口有座小山峁,这座小山峁的位置却是绝好的,三面环沟,只有一条路与外界相连。这里长着几棵梨树,开了满树的白花,梨树下,有一个不知是哪个朝代的酒窖,口小肚大,最宽处直径约有一丈,有一人多深,多年废置不用了,显然这是个藏东西的绝佳场所。二姨与姨父把这个酒窖用上了,他们把家里的玉米、豆子之类的,还有一大包衣服都藏在了这里。姨父李树勋是个细心人,层与层之间他又用木棍、高粱秆隔开,离地面有半人高时,填进了谷草和土,踩实,再在上边堆了麦草,然后盖了泥顶。正填埋的时候,月秀与荣儿来了,两人便给二姨家帮忙,把东西都填了进去,把一切都盖严实了,然后姨父和荣儿又拉来了麦秸,他们几个就又忙碌着将麦秸堆在上边堆成垛。到太阳快落山之际,这个工程才算完成了。仔细看,除过刚堆的麦草垛看上去没有老草垛那么瓷实外,其他的都从外表看不出来人为的痕迹了。完了工,二姨就忙张罗着做饭给他俩吃,到姐弟俩吃了饭再回到家里时,安定城里已渐次亮起了灯光。

回到家,家里父母亲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都沉默着,只有橘黄色的灯苗在跳动着、摇晃着,仿佛在悄声告诉月秀什么秘密。

月秀不知道,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天,她的命运却被别人改变了。

就在这天晚上,夜已深了,月秀与荣儿都睡了。半夜里,任彦贵却叫醒了他俩,要月秀与荣儿两个穿上衣服,跟上自己走。一会儿,荣儿背着一大包玉米,月秀提着一小包荞麦,又提了一把扫帚,而任彦贵自己则背了一大包黄豆,胳肢窝下夹着一把锨,三人一声不吭地朝老鸦沟走去。

橘黄的下弦月悬在半空,像一根老熟的香蕉。三人走到沟里,山沟梁峁一切都影影绰绰的。但好在这条路他们都熟,就约莫着走。荣儿背的粮食实在太重了,三人就边走边歇。荣儿先是背,后是扛,中间还和月秀抬了一阵儿。三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老鸦沟沟后掌的一孔土窑洞边才停了下来。窑洞打在一面小土崖上,是平素放牛羊的人打的用来临时避雨的小窑洞。几人到了这里,放下袋子,任彦贵先进了窑,开始用铁锨挖坑,荣儿也过来帮忙,大约花了一个时辰,一个大点儿的坑就挖好了,任彦贵就近找了几块石片铺了底,然后把背来的粮食连同包袱全堆放在了里边,接着他又找来了一块大石板,压在了粮食上边,然后用锨铲土盖了起来。盖起来后,就用脚踩,将土踩瓷实了,一切就都妥帖了。这时任彦贵又接过月秀手中的扫帚将三个人的脚印一一扫掉,估摸着看不出痕迹了,三人才开始慢慢离开。

荣儿望着这一切对他大说:“粮食放在家里不是更保险吗?”

任彦贵说:“万一当兵的发现了,就全没了。”

至此,月秀才知道了父亲的聪明,他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将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如果家里藏的粮食被发现了,被抢跑了,至少这个远离村庄的山沟里还藏有一些粮,一家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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