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老天有什么好感念的?只有自己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将自己压榨到了极限,将什么都拼了上去,他才会最后给你一条出路!
魏大功终究没有露出软弱之态,而是站定长喘了两口气,忍住疲惫紧张之后骤然放松眼前冒出的一片又一片的金星。
“此间将主何在?”
史大郎早就自寨墙上而下,自环逼的长矛阵列而出:“俺便是此间将主,你说是奉燕王号令而来?”
魏大功哼了一声:“这些先不提,现下鄜延军情形如何?”
史大郎本来还想继续盘问魏大功等人身份,不过火光映照之下,这七八名汉子浑身血迹污泥,卸甲之后身上都有新鲜伤痕。血都洇透了中单麻衣。却人人还是站得笔直,满面都是急切之色。
这些时日,史大郎看惯了鄜延军崩溃之后诸人的麻木混乱,就算是这个军寨中大家都准备留在这里就死,但眼神中也没有半点神采。就是送命而已,大家只是懒得逃了,丘八军汉,死在哪里不是一般?至少寨子里还有吃有喝,不用在逃命途中被女真鞑子追上来如猪狗一般砍杀,更不必溃入群山当中,最后饥疲而亡!
可是在这七八条汉子身上,看到的却是不屈昂扬之态。纵然才从生死一线中挣扎出来,却没有半点软弱放松,只是将这点艰危,视作等闲。而什么样的遭遇,也不会让他们放弃希望!
萧言一路行来,都是如此。而主帅如此,如何又不能潜移默化的影响到麾下这群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军将?
史大郎情不自禁的就马上回答了魏大功的问题。
“直娘贼,还谈得上什么情势?刘将主都已然逃了,俺们身后合河中军彻底崩溃,四下逃散。俺们这些顶在前面的军汉,就被丢在这儿!俺们也不想再跑,弟兄们死就死在一处也罢。东进女真鞑子也懒得和俺们拼命,转而向其他打通的道路方向去了。贼厮鸟,俺们想最后拼死,都不得一个痛快的!”
魏大功猛然瞪大了眼睛。
此前前来,得到的最新军情,就是折可求已然逃奔。在燕王等看来,已然注定了鄜延军全军败没之局。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对刘衙内看好的。
可再没有想到,刘光世居然也步折可求后尘,弃军而逃。而且折可求好歹还将他折家子弟兵带上了!
如此方面重将,如此百年西军!
魏大功猛然抢前一步,周遭长矛顿时一挺逼了上来。魏大功却瞧也不瞧那些明晃晃只在他胸前画影的锋刃。双眼通红,大声吼道:“那杨可世杨将主何在?”
魏大功这一声怒吼,震得身周军士都是一抖。连史大郎都情不自禁的退了半步,站定之后才觉得有些丢人。在魏大功的气势之下,史大郎也不敢迁延,赶紧回答。
“俺此前只听说杨将主赶回西面黑茶山一带,据守后路,遮护合河。可刘衙内逃走,全军大崩之际,谁还知道杨将主何在?”
魏大功重重一握拳。
不管是合河还是此间,虽然还有零星军寨据守,大量军马想必已然崩溃,再无人约束得起来。就算他们出而尽力搜拢残兵,可没有尚且整然之军作为骨干,如何能冲突而出?
就算东面女真兵力其实空虚,更有大部已然为燕王所卷动攻势牵制。可是绝不是一马平川,绝不是他们搜拢点残兵败将就能冲突得出的!
且魏大功自有雄心壮志,冒死冲突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裹挟一点败军狼奔而去,对重整河东西翼战线,派不上半点用场么?
现在唯一指望,就是那向来有能战坚韧之名的杨可世!
他猛的一点史大郎:“既然若此,那你有没有胆子与俺们引路,带俺们冲突过去,去黑茶山一带,寻杨将主所在!俺奉燕王号令,折可求弃你们而去,刘衙内不顾而走。只有燕王,遣俺们来救鄜延军,带你们冲出一条血路去!”
史大郎愕然立在那儿,周遭军士,也皆是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燕王要伸出援手?燕王要救俺们鄜延军?
鄜延军东进,可是对燕王没安着什么好心!
且燕王如何来救鄜延军?宜芳那里,还有岢岚军那里,女真都布下军马,阻挡燕王所部西进。如此天候地势谁心里都明白,若不遇上折可求和刘光世这般人物,封锁山间道路的强固军寨,哪里是那么容易打得开的?就是燕王真的高风亮节想来救援,又哪里伸得出手来?
震惊和不敢置信之余,却有一种莫名感动油然而生。
俺们自家将主,脚底抹油便溜。同根同源的西军各部,现在在大河以西不知在做何事。几万鄜延军汉,就被丢在此间,浑没有人将他们的性命当成一回事!
军汉临阵便是卖命,这道理人人都知道。只是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直是将俺们军汉的性命当得太轻贱了一些。直是将这个百年西军,也当得太轻贱了一些!
当在这似乎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时候,不管是真是假,那位一直为西军上下或分明,或隐晦,一直觉得有些敌视的燕王,却遣人前来,说要拯救鄜延军。却只有这位燕王,还念着这杯丢弃在群山之间的几万关西儿郎!
迎着魏大功利剑也似的目光,史大郎就觉得胸中翻腾不休,不知道为什么样的情绪所驱使,就想上前开口大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