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夏木原来也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也爱笑,爱闹,特别聪明,特别招人喜欢。他六岁的时候就熟知世界各国的武器装备,老夏总是说,看,他的夏木,他的儿子,他最大的骄傲!
“老夏是云南海口镇的边防武警军官,半年前在一次缉毒任务中牺牲了。他去世后,夏木的妈妈就将自己和夏木关在家里,锁上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太过伤心,可是四天后,当夏司令派人强行冲开房门时,才发现主卧室里,那个漂亮的女子抱着她和老夏的结婚照,自尽了。
“而小夏木就蹲在墙角,离母亲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睁着又红又肿的眼睛。
“大家都猜,夏木的妈妈当时是想带着夏木一起死的,可最后终究舍不得。谁也不知道夏木是怎么和一具尸体生活了三天。
“只是,那之后,原来那个爱笑的夏木就变了,大家都说,夏木的灵魂早就随着父母离开了,留下的,只是一具漂亮的躯壳。”
舒爸说完,望着她道:“雅望,爸爸欠你夏叔叔一条命啊,就算他不在了,我也希望他的儿子能变成他的骄傲,你懂吗?”
那天晚上,舒雅望听完夏木的事,就一直在想,要是让她遭遇到和夏木一样的事……不,她连想都不敢想。
可这样的事却在夏木身上发生了,那么漂亮的孩子,在满是鲜血和尸臭味的房间里……
她一直想着这个画面,又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可却又忍不住地去想,就这么辗转反侧,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舒雅望迟到了,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夏木家。然后她发现,他的黑眼圈也更深了。夏木一直有黑眼圈,以前舒雅望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么严重的黑眼圈,现在,她想她有些明白了。
舒雅望去的时候,夏木正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组装着一款歼—12战斗机模型。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摆弄他的模型。舒雅望走到他旁边坐下,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引起他的反应。面对夏木,舒雅望总有些无力。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组装模型。他的手很漂亮却很苍白,很灵活却很纤瘦。
舒雅望凑近他,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夏木,我听说,你和一具尸体待了三天?”
夏木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漂亮得像是黑曜石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
终于有反应了。
舒雅望继续问道:“听说,那具尸体是你母亲?”
夏木的手紧紧地握住,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微微颤抖。
“你能告诉我,那三天,你是怎么过的吗?”
夏木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向舒雅望扑了过来,她被他扑倒在地。舒雅望用手抵着他的下巴:“你又想咬我了?”舒雅望猛地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直直地望着他喷火的眼睛道,“夏木,你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母亲死时的场景对不对?每天每天,像是在地狱里一样,没有一天能睡得着?”
夏木在她身下挣扎着,使劲地挣扎着。
舒雅望摁住他,不让他逃避:“夏木,其实你很怕吧?每天晚上都很怕吧,对不对?”
夏木忽然不再挣扎,他漂亮的眼睛里开始慢慢地蓄满泪水,然后像是决堤了一般,汹涌地冲出眼眶。他哭了,却咬着嘴唇,闷闷地哭着,可眼神依然很倔犟,像不愿意承认他在哭一样。
舒雅望放开压制他的手,撑起身子,轻声道:“笨蛋,早就该哭出来了。”老爸说,夏木被救出来以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从没有人见他哭过。也许,她做错了。可舒雅望总觉得,让他哭出来会好一些,将他看似已经愈合其实早已腐烂的伤口狠狠地扒开,让它再次鲜血淋漓,会痛,才会好。
舒雅望翻身坐到一边,直直地望着前方说:“夏木,我爸爸说,让我让着你。可是,我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不能让你,不能可怜你,因为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陪在你旁边,陪你一起难过一起快乐。”
“谁要你陪啊!”他吼着拒绝。
舒雅望不理他,自顾自地说着:“虽然,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然后温柔地感化你,但是我觉得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一定不会要这种像是怜悯一样的友情……所以呢,我决定还是先坦白,我啊,是知道你一切过往,知道你的痛苦的人……”
“闭嘴!”他举着手向舒雅望打来。
舒雅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住:“啧啧,会叫,会哭,会生气,会打人,真好!终于不像个假人了!”
随后的日子里,舒雅望终于找到和他相处的方法了,那就是不停地惹怒他,让他发火,让他咬她。当然,她被咬过一次以后,再也不会笨到被他咬到第二次了。所以他们俩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打一次架。他年纪小,力气没她大,总是被她反扭着双手,逼得动弹不得。
舒雅望不会让他,她说了不让他。
每次看到他阴森森地瞪着她的样子,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心情愉快。
所以,那时候你问夏木任何问题他都不会答理你。
但是,如果你问,夏木,你最讨厌谁?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舒雅望。
夏家的人为了和夏木说上一句话,总是不厌其烦地问:“夏木啊,你最讨厌谁?”
当听到夏木用少年特有的声音说出她的名字时,他们总是很满意很欣慰地点头。
然后郑重地拍拍舒雅望的肩膀。
就连夏司令也不例外。
每次夏司令拍舒雅望肩膀的时候,她就觉得好像整个民族的繁荣昌盛都在她肩上担着一样。
舒雅望还挺得意的,毕竟能让一个孩子这么讨厌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