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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无孟获之大殷,亦无其他各路诸侯建朝,唯有李覃一人,正统即位,立随朝。
此为明熙元年。
……
荆州事未修整完备,尚未迁营。
穆廷年和穆尧在姚崇那得知消息,因此前亦有耳闻,便一齐来寻晞婵,询问她想何去何从,是回豫还是留荆,家中好有个把握。
两人到了晞婵帐中,却未见人。
婉娘抱着啼哭的小逾白,忙引他们二人去了榻边,朝那孤零零一封信点头哽咽道:“老妪正要去传报,只是逾白啼哭不已,才刚将孩子抱起哄着。女君不见了,老妪只看见这一封信,郎主和郎君还是快拆开看看,恐是女君留下的。”
穆廷年三两下急忙拆了信,一看,登时一口气没提上来,直直往后倒去。
婉娘失声大叫,幸而穆尧及时扶住,他忙问如何,只见穆廷年泣涕交加,悲痛不能自己,捶地恸哭:“我穆廷年,是造了什么孽啊!爱妻早亡,丢下一双儿女,我含辛茹苦抚育他们长大成人,为今儿未成家,闺女又屡遭苦难,被迫丢下她老父亲兄,和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要入空门吶!”
“啊?!”穆尧大惊,眼眶登时红了,不由分说站起道,“我去带惊惊回来!”
穆廷年却又拦住,即使伤心欲绝,也忍痛顾全子女:“尧儿,莫去了,就成全你妹妹吧。”
他目露茫然,话却缓慢清晰:“想当初,为护咱们穆家,惊惊奋不顾身远赴荆州,生死难料,又寄人篱下,这是为父对不住她。而后又与那李覃相识相知,以至后来的分崩离析,为父岂不知她如何想的?那日烹茶惊惊突然离去,我早料到了有此一日。”
“她常劝我与李覃消解宿敌关系,和睦保全,为今功成在即,又逢王守信来助,可见天下大局已定,奇怪的是,咱们投那李覃,看上去果真未错,穆氏也保住了。”穆廷年声音轻了一些,“尧儿,婉娘,你们说,一个人可会突然性情大变?”
穆尧沉默不语,只是在凳上垂首坐了。
婉娘泪道:“郎主这么说,老妪也记起来了,当初女郎落水后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婉娘,你变年轻了’,又奇怪奔去镜子前照看,那时老妪也没多想,只自那之后,女郎的确与往昔大有不同,譬如突然让老妪把珍藏宝贝着的徐刺史下的聘书扔了。”
“惊惊对徐昴,本是情深义重,可谓迷恋。”穆廷年补充了句,听婉娘一言,忽如云开,竟自笑了,“以前这小姑娘,调皮得很,心也薄情,动辄惩处下人,落了次水,我教导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讲古话,她竟没有不耐了,还说得头头是道,在那以后,也多有奇策良言,更是深明大义。可知这小姑娘从小就聪慧,只是以往没明白过来。”
穆尧抿唇良久,道:“惊惊总觉得,咱们什么也不知。但论心思敏捷,我虽面上不以为意,实则自有一番考量。”
“惊惊提醒后,我便时常顾着雪映,更将她接来帐中随时看护,生恐有变,给了意外可乘之机,也是因此,我和雪映关系突飞猛进,有我常陪,如今雪映的病,竟也出奇好了大半。”
三人忽然都噤声了。
正所谓,三人成虎,一人如此,尚不为确,三人皆有同,则再离奇的想法,也会信以为真。
穆廷年出声打破安静:“这件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必须忘了,万不可对他人提及。至于惊惊,接连遭受重创,看淡一切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未经他人苦,莫言轻别离。”
“尧儿,”他忽然喊了声,凝声道,“既知惊惊去了何处,你率一队人马,悄悄追上,护惊惊到达,不可上前打扰,待她想明白了,自然有处。”
穆尧应了,转身出帐。
却迎头和一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胸膛宽阔硬实,个子也高,穆尧一看,不由愣在原地。
“李覃?”
一年不见,李覃瘦了不少,目光也更冷淡了,举手投足间也更威严不容侵犯。他着一袭黑金衣袍,听有婴童撕心裂肺的哭声,手指几不可闻地动了动。他沉默了半晌,问:“……惊惊呢?”
穆廷年虽不待见,但惊惊走了,这人好歹是小逾白的父亲,出于为逾白考虑,还是淡淡回了一句:“你不用见她。”
他从地上站起,自婉娘怀中接过哭得昏天暗地的襁褓孩子,走去李覃面前站着,并未把小逾白当即交给这个男人。
穆廷年面无表情道:“我也不说别的,亦不求你待逾白有甚多情,只你若能做个慈父,尽一位父亲的责任,我便割舍下,忍心将逾白给你抚养,毕竟,我也不愿他无父无母地长大,缺失陪伴。”
“但你若觉是累赘,我们穆家,谢你李覃不杀之恩,以后山水不相往,我自带着外孙,将他抚养成人便是。”
穆尧低声提醒:“婉娘,把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妥当,该回了。”
婉娘忙擦了泪,飞快去收整。
李覃轰然如遭雷劈,耳边幼儿的哭声,犹如刀子,在他心上划扎。他艰难扯起唇,看着一年未见,鬓间已白发丛生的穆廷年,喉间干涩。
“岳丈,惊惊在哪里?”
美人泪
海禄寺位于荆州普陀山,有七百六十阶,两边绿树环绕,春草攀缘。鸟儿飞过,孤声长鸣。
晞婵什么也不想,一步一步走上山去。偶有夏蝶出奇飘过,绕身似欲语,亦有松鼠跳在阶上,抱着这个时节少有的松果来到她身侧。
她走着,弯了弯唇,仿佛见是一路相送的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