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岛沉吟半晌,说,如果东风兄抹不掉心中的仇恨,可以像那些反日分子拿起枪。
柳东风吃惊地看着松岛。
松岛说,如果是我,可能会……
柳东风心里掠过一阵波澜,为平复,目光转向窗外。好半天,他回转头,有些凄惨地笑笑,曾经有过念头。
松岛追问,难道现在没有了么?
柳东风摇头,我现在的女人对我很好,我只想过安稳日子,过去的事我尽力忘掉,我不愿意在痛苦中活着。
松岛直视着柳东风,你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有机会呢?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帮到东风兄。
柳东风说,要让你失望了。
松岛说,东风兄,我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可……你这样,我还是有些意外,毕竟你是猎人啊。
柳东风黯然,扛枪扛炮的都直不起腰,我一个猎人算什么?
松岛说,你和他们不同,我知道。
柳东风突然说,我女人蒸的包子不错,哪天请松岛君尝尝?
松岛怔了怔,哈哈一笑,尔后问,包子的生意怎样?
柳东风说,马马虎虎吧,就供个吃喝。
……
夜已至深,柳东风还在回想和松岛那顿饭。松岛每句话似乎都有用意,像设计好的。他和松岛曾经彻夜长谈,也有过争执,在妻儿的坟头,还差点掐死他。印象中,松岛没劝过他做抗日这类事情。柳东风仔细回味着,松岛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两天后,柳东风去了趟五常。没带枪,只揣了匕首。那是他的营生,正式营生。五常不大,一小时转两个来回。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也设了日本警察署。两间房,一个小院。那个警察站在门口,快睡着了。柳东风本想等到天黑,四下瞅瞅,见不到任何人。柳东风走过门前,日本警察眼皮都懒得翻。匕首刺进心脏,日本警察才半张开嘴,眼睛也瞪得老大。当天夜里柳东风便回到哈尔滨。
柳东风走的时候叮嘱二丫,如果松岛来,就说他到乡下收猪。松岛不会每天来,但柳东风不敢大意。就算他是做生意的,毕竟是日本人,必须提防。松岛没来,倒是柳东雨下午来了一趟。柳东风忙问柳东雨来干什么,二丫摇头,你不在,她门都没进就走了,老妹不大待见我呢。柳东风劝,你别和她计较。二丫很大度,计较什么?我嫁的是男人,不是小姑子。虽然这样说,但柳东风瞧出她心里不痛快。柳东雨是过分了,不该这么冷淡二丫。二丫劝柳东风明天过去瞧瞧,也许她有什么事。柳东风气乎乎的,不去,她能有什么事?二丫飞快地瞥他一下,他意识到表演过火了,于是缓了口气,有事她会来的。二丫说,你是哥哥,这么多年没见,别生分了。柳东风长叹,你不识字,倒比她通情达理。二丫正色道,别这么说,她还小。别因为我,让你们兄妹生出不愉快。
次日,柳东风去看柳东雨。柳东雨说昨儿个只是路过,并没什么事。柳东风说那就好。柳东雨问柳东风真去乡下收猪了?柳东风说卖包子就是糊个嘴,总得找点儿别的活干。柳东雨劝他别在外面乱跑,到处是日本兵。柳东风说在城里就能躲开么?城里更多。柳东雨说,那也比乡下安全。她摸出一个包给柳东风,说上次就想给你,看到那个女人,我忘了。柳东风问,这是他给你的?柳东雨抖了一下,脸突然沉下去,都是我自己挣的。柳东风忙说,我没别的意思。柳东雨有些气恼,我知你没别的意思。柳东风斟酌着,日子还过得去,你……柳东雨把包扔到角落,好,算我瞎操心。有些尴尬。顿了顿,柳东风说,我和二丫也没别的花销,暂且用不着。柳东雨问,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贱?柳东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她和松岛在一起,他确实不适,也只是不适,并没打算干涉她。就柳东雨的性子,她认准的事,他也拦不住。松岛对她不会错,这一点儿他还有把握。所以没说她什么,更不觉得她贱。他怕刺伤柳东雨,尽量小心地,我可没那么想,停停又补充,只要他对你好。柳东雨并不买账,你就是觉得我贱,这钱是干净的。柳东风说,我没说不干净,确实暂且用不着。你照顾好自己。柳东雨似乎有些委屈,我知道你怎么想……你已经把嫂子忘了吧?柳东风不知怎么答,瞪着她,有些恼。柳东雨神情带着挑衅,我说的不对吗?竟然说僵了,这是柳东风没想到的。话不投机,柳东风告辞。走到门口,鬼使神差的,他又回过头,你该叫二丫嫂子。柳东雨毫不客气地回击,我只有一个嫂子。
在院门口,柳东风撞上松岛。松岛热情地抓住柳东风的胳膊,要他再进去坐坐。柳东风推说有事。松岛却不松手,怎么,和东雨吵架了?她就那脾气,你当哥的,别和她计较。柳东风哑然。松岛为他和柳东雨调和,太滑稽了。松岛说咱不进去了,去别的地方。柳东风仍然推辞,松岛央求,东风兄,陪我聊聊吧。怕嫂子责怪?回头我向嫂子请罪。
两人走进一家俄罗斯风味的餐馆。松岛说他喜欢这儿的烤牛排,和东雨吃过好几次了。完后补充,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习惯了。我习惯了。柳东风反复咀嚼着,嚼出一丝苦涩。
酒菜上齐,松岛突然问柳东风愿不愿意找个营生,这个忙他可以帮的。柳东风不知这是松岛的意思还是柳东雨的意思。不管是谁,都是松岛的人情。柳东风躲不开他,却不想走近他。推说卖包子虽然利薄,但自在。松岛没有再坚持,只说柳东风如果有意,随时可以找他。
五六天后,松岛找上门。一个人来的。松岛说柳东风答应给他送包子,他左等右等没等到,只好厚着脸来了。柳东风抱歉地笑笑,你是有身份的人,送几个包子有辱身份,没敢去。
二丫弄了两个菜,柳东风和松岛坐在小桌前对饮。松岛直夸二丫的包子味道好。二丫说那就多吃几个,我们别的没有,包子多的是。松岛吃完一个,二丫马上给他夹一个。三个吃下去,松岛直嚷撑着了。二丫说你一个老爷们儿,还没我吃得多。松岛竖起大拇指,嫂子爽快,小弟不如啊。
松岛隔半月二十天定要过来吃顿包子,开玩笑说嫂子的包子最解馋。过几天后会请柳东风去餐馆或茶楼。柳东雨陪过一次,多数时候,只是柳东风和松岛。
那个晚上,松岛又劝柳东风找个事做,说倒不是认为卖包子有什么不好,而是觉得东风兄一身本事,开个小店实在太可惜。柳东风浅浅一笑,你不要取笑我,我一个山民,能有什么本事?松岛摇头,整个中国恐怕也找不到东风兄这样的猎手。柳东风说我也就能打个鸟套个兔子,多年不干,早就废了。松岛问,东风兄打算终生卖包子?柳东风说能靠这个活命就成。松岛说,我总觉得东风兄是有抱负的人。柳东风苦涩地摇摇头,你高抬我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盘个大店。
两人从餐馆出来,已经很晚。夏日的哈尔滨,白天炽热,夜晚却极凉爽。从松花江吹来的风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柳东风慢慢走着,一边享受清风,一边猜测松岛劝他做事的真实用意。偶有汽车或俄式马车经过,杂音远去,柳东风能听见自己轻浅的脚步声。虽然满脑子念头,但猎人生涯练就的警觉仍在,依然能捕到周围的动静。那个晚上,耳朵骗了他。当然,也是动静太过轻微,他以为是风声。待感觉不妙,为时已晚。
柳东风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脑袋隐隐作痛。他竭力睁大眼打量四周。屋子不大,极其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除了油灯,还有两只碗两个搪瓷茶杯。对面门上挂着门帘,想必是里外间。
柳东风喂了两声,门帘挑起,进来两个人。若不是绑着,柳东风肯定会跳起来,竟然是李正英和白水。柳东风晃晃脑袋,证实不是幻觉。
摇什么头?不认识咱了?白水揶揄。
真是……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快给我解开。
解开?白水嗤一声,回头对李正英做个怪笑,似乎没听懂柳东风的话,向李正英求解。
李队长!柳东风叫起来,我是柳东风啊。
白水喝道,嚷什么嚷?
李正英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柳东风。
柳东风意识到不妙,惊喜凋谢,一脸呆傻。看来是李正英和白水绑了他,难怪没有察觉身后的声响。没有几个人能轻易靠近他。
柳东风问,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绑我?
白水道,为什么绑你?装傻!
柳东风又叫起来,我不清楚!
白水照柳东风腿上踹一脚,还装!你这个败类!又抬起脚,被李正英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