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雨不信,你打听了?
松岛说,当然打听了,不过不是为你打听。
柳东雨问,为谁?为你们日本人吗?
松岛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柳东雨气鼓鼓的,没打听到,你来干什么?
松岛说,吃饭啊。
柳东雨说,镇上好几家饭馆,为什么偏来这家?
松岛反问,怎么,不能来么?
柳东雨极其干脆,不能来!
松岛哈一声,你好霸道!我来,你能把我怎么着?
柳东雨噎了噎,说,你就是不能来。
松岛定了一会儿,那我得想想。改天再回答你,行吗?
柳东雨明白在和松岛说什么,又不是很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不是她想说的。真正要说什么又理不清。也许只是和他吵吵。不吵,她心慌。改天再回答你。也许,她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怎么回答不重要,只要他回答。柳东雨抱住脑袋。天啊,快要裂开了。
那几个鬼子进来吃饭,柳东雨刚被老板训过。她又摔了两个盘子。老板不再客气,说再忙手忙脚的就走人。柳东雨再三保证,一定小心。话音未落,几个鬼子兵就进来了。
起先鬼子兵还规矩,就是声音大点儿。老板早就安嘱过,鬼子兵吃饭,给钱也不能要,店里有的,要什么上什么。柳东雨不怵,一一把鬼子兵点的菜记上。鬼子兵又说一个菜,柳东雨没听明白,让鬼子兵指指。几个鬼子兵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戳戳柳东雨的胸,烤乳?你的明白?柳东雨正没好气,扬手抽鬼子兵一个耳光。
鬼子兵一齐上阵。随后拖着半昏迷的柳东雨离去。
第二天上午,松岛来领她。当天,他带她到了安图。半年后,柳东雨随松岛去了哈尔滨。
有中午的包子,二丫非要包饺子,似乎不这样就冷落了柳东雨。二丫不是装出来的,柳东风明白。她喊柳东雨老妹,亲切自然。柳东雨则显得冷淡,自始至终没喊二丫嫂子。和二丫的事,柳东风没有多讲。只说她人挺好的。是心里话。
二丫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招呼柳东风和柳东雨吃饭。每人一碗,中间还有一大盘。二丫包的饺子像包子一样鼓溜溜的。柳东雨扫扫还在忙碌的二丫,柳东风说,吃吧,不用等。柳东雨也没再客气,拿起筷子。二丫端一碟蒜泥过来,就势往柳东雨碗里拨一筷子。柳东雨尖叫一声。二丫突然僵住,柳东风也愣住。柳东雨说,我不吃蒜。触到柳东风的目光,补充,更像强调,我现在不吃蒜。二丫反应还算快,把柳东雨的碗拽过来,将没放蒜泥的碗推过去。吃饺子不吃蒜,味道少一半,老妹,怎么不吃蒜呢?二丫并非想要柳东雨回答,不过顺口说说。即使这样,柳东雨也该有个回应。但柳东雨什么也没说,头都没抬起来。柳东风怕二丫尴尬,忙转移了话题。
吃过饭,二丫便忙活去了,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兄妹俩。二丫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心蛮细的。柳东风确实有话问柳东雨。一顿饭吃过,突然不知从何说起。他问柳东雨喝水不,柳东雨摇摇头。气氛就有些冷,柳东风望向窗外,柳东雨的目光随他望着不知名的远处。
与松岛的相遇令柳东风意外,更意外的是,苦苦寻觅的妹妹竟然和松岛在一起,这几年一直是松岛照顾她。柳东风五味杂陈。有松岛在柳东雨身边,他勿需为妹妹担忧,可心里有个地方就是揪得疼。
柳东风问柳东雨还行吧,柳东雨点点头,她当然清楚柳东风后面的意思,补充,好歹有口饭吃。柳东风说,那就好。柳东雨说,他对我还好。柳东风自然也晓得妹妹这话的意思。他没附和,没附和就是态度。他没有资格责备柳东雨。他把她一个人丢在镇上,若不是松岛,恐怕就见不到她了。刚才她已经说过。她和松岛的事,他不必再问。依她的性子,如此委婉算客气了。过去她不这样。她成熟了,似乎也生疏了。柳东风有些伤感。
二丫探进头,说找出一套新被子,老妹今晚别走,住下吧。柳东雨摇摇头,不了,松岛一会儿来接我。二丫看柳东风,柳东风说忙你的吧。又冲柳东雨笑笑,她比我还惦记你。
松岛进来,柳东雨便站起来,仿佛早就等着了。她确实在等。柳东风问松岛要不要坐会儿,松岛看柳东雨,柳东雨说,不早了。松岛便说,我先送东雨回去,改天请东风兄吃饭。柳东雨已经走出门,没和二丫打招呼。
柳东风把松岛和柳东雨送至巷口,松岛的车停在那里。松岛拉开车门,柳东雨钻进去。柳东风突然被咬着,剧烈地疼了一下。松岛让柳东风留步,柳东风笑笑,有些僵。
二丫责备没留柳东雨住几天,都几年没见了。她的情绪似乎没受影响。柳东风淡淡的,都在哈尔滨,以后见面也方便,就是……让你受委屈了,我这个妹子从小这样,野惯了。二丫说,没事,她还小。柳东风抱紧她,真是个好包子。
二丫扯起轻微的鼾,柳东风却久无睡意。回想多日来怪异的感觉,难道躲在身后的眼睛是松岛?如果是松岛,他为什么跟踪自己?如果不是松岛,那个影子又是谁?那不是错觉,柳东风确信,他是最优秀的猎人。
几天后,松岛请柳东风吃饭。无论柳东风愿意不愿意,现在已经不能再躲避松岛。
松岛再次提到柳东风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东风兄,我就不在这里了。柳东风也感谢他照顾柳东雨。松岛拉长声调,东风兄这么说就见外了,她是东风兄的妹子,自然也是我妹子。
松岛聊了些生意上的事,说两国打仗,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柳东风哦哦虚应着。他不懂生意,不便评价,但不相信生意不好做。先前松岛骑马,现在坐着汽车。
松岛突然问,东风兄,你不信我的话?
柳东风僵了僵,说,我不懂。
松岛摇头,不,你是不信。
柳东风没有接茬,争执有什么意思呢?中国的人头,日兵想怎么砍都可以,生意算什么?
松岛说,我知道——
柳东风重重地打断他,你不知道!
松岛定住,似乎不明白柳东风为什么突然发火。
柳东风意识到失态,顿了顿说,我的妻子和孩子被日兵……
松岛说,对不起。作为帝国子民,我深感愧疚和羞耻。
柳东风摇头,与你无关。刚才……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