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啊的一声说:“啊,你说这事啊?嘿嘿,不说行吗?这可是张贵人的秘密。”
我笑着说:“你别顾忌啥,我不过顺便问问。”
白云说:“那咱们有言在先,哪里说哪里丢好不好?”
我说:“行啊,听你的。”
白云就给我讲张贵人黑车接人的事。
张贵人十五岁进宫做答应,也有过龙恩浩荡之时,逐步升至贵人,因为没有为皇上生儿育女,也逐步沦为怨妇,整日里荣华富贵是有的,只是二十来岁的女人独居深宫,除去宫女、太监,不见一个男人,难免久而生怨,抑郁成疾,这疾不是那疾是相思病。到了三十来岁,越发无法抑制,不免出下策,看宫里哪位太监年轻貌俊,调来内室当差,遇到实在忍无可忍时,便借口瘙痒唤那太监上床,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抱住便是。那太监本是男人,虽说被阉成了废人,但毕竟做过男人,有这等好事自然不用回避,也就迎上去逢场作戏。张贵人自然不能满足,进而要舌耕。这倒难不住那太监,遵嘱就是。
白云说起这事面无表情,似乎这并非男女之事。我自然不好说话,容她随意说来。
白云接着说。久而久之,张贵人还是无以解渴,在与宫里娘娘闲谈中得知有黑车事,不禁怦然心动。紫禁城后宫历代娘娘都有怨言,也不知说的哪朝哪代哪位娘娘,买通运水太监,由此人负责联络外间男子悄悄运进宫来云雨,第二天再悄悄运出宫。张贵人听得又惊又喜,哪里敢做尝试,权当听故事而已。不过从此张贵人便夜不能寐,每每想到黑车之事就惴惴不安。
这时白云发生作用了。白云比张贵人小不了几岁,因为关系融洽,没有外人时常以姐妹相称。白云一看张贵人这模样已明白几分,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明说。张贵人看白云与阳太监卿卿我我也不是不明白,就把心事告诉了白云。于是二位常作彻夜长谈,渐渐达成一致意见,既然皇上顾不得奴婢,奴婢不妨一试。
张贵人有钱,就叫白云去买通运水人。紫禁城每天派车去北京西郊玉泉山运回玉泉水。这是乾隆爷当初定下的规矩。内务府运水处有几十辆毛驴车,轮流出宫运水。毛驴车有特权,白天不受检查,夜间城门关了得特别开启,因此常做一些违规的事,比如私自夹带违禁物品进出宫等。运水处首领太监人称孙爷,不过四十来岁。张贵人打探得知孙爷好酒,就投其所好,每次孙爷押车来张贵人宫送水总要留他喝几杯,自然在院里由太监陪着喝。久而久之孙爷成了习惯,总喜欢押车来张贵人宫。这天孙爷押车来张贵人宫,在院里多喝了几杯,云里雾里,听到屋里有人叫肚子痛,一看四周没人,就进去看是谁,需不需要帮助,因为醉醺醺也忘了规矩,便走了进去,一看床上躺着白云,就上前询问,还没靠近便听到后面传来厉声呵斥“姓孙的你好大的胆”,掉头一看是张贵人,顿时三魂吓飞两魂,一身酒气也没了,才知道犯了死罪,急忙跪下磕头求情。白云从床上起来和张贵人相视一笑。这是她们安的套。
接下来的事不用啰唆,孙爷自然一口答应按张贵人的吩咐办,只是颇费思考,运水车怎么带人啊,但一想太监擅闯贵人宫调戏宫女便不寒而栗,便一门心思考虑技术问题。孙爷能当上运水处首领自然有他的道法,他与紫禁城护军武统领是结拜兄弟。孙爷将这事跟武统领说了。武统领说这不难,你指定辆车做这事,我叫手下见车放行就行了。孙爷考虑再三也只有这法,便悄悄将一辆驴车送外面做改造,水箱中间隔木板,上半装水、下半装人。
张贵人有个弟弟是市井无赖,没钱花就来他坦街找姐姐要,不给不走,弄得张贵人头痛还不得不给。张贵人想叫弟弟替她在外面找男人,可一想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心生一计,要弟弟替冷宫娘娘找面首,每次十两银子。她弟弟说姐姐是不是想男人了。张贵人说胡说,姐姐有皇上,还要啥人?这边谈妥,张贵人就叫白云出宫去接人,也不白做,一次十两银子。运水车太监每次也是十两银子。一次就是三十两。
说到这里,白云嘻嘻一笑说:“柳大人千万别见笑。”我说:“我知道宫里是这样,也没啥可笑的,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白云说:“可不是吗?张贵人不也是人吗?还是柳大人理解人。那我就接着讲。”
这么安排好后,张贵人迟疑着不敢尝试,倒是她弟弟贪图两边钱财,多次来催促,白云因为好奇心也全力玉成,张贵人终于下了决心。这天傍晚,白云钻进运水驴车出了宫,找到张贵人的弟弟,带上早已候着的面首,等那驴车装水回来的半道上,白云和面首钻进水车空隙处,乘驴车进紫禁城,到张贵人宫卸水,白云便带着面首下车溜进去。张贵人自然早有准备,该打发走的人一个不留,偌大个宫里就白云一个下手。白云知趣,原本要回避。张贵人害怕,不让她走,要她陪在外间,说是有个风吹草动要靠你。白云就将面首引进张贵人房间,再送张贵人进去把门关上,留在外间,一会儿就听得里间声响,又传来张贵人嬉笑声和面首欢愉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觉下面潮湿。第二天天没亮,白云带面首去坐运水车出宫,望着远去的驴车,心里一块石头才落地。
白云说到这里端杯喝茶。
张贵人黑车的事就是这样。
我听了十分惊讶,如果不是当面听白云说来,简直不会相信。我再三向白云保证,绝不拿这事讹张贵人,也绝对为这事保密,绝不会让第三人知道,连毛大臣和周爷我也不说。白云谢谢我。我说该我谢谢你。她说不要我谢,她不是为我做事,是为他做事。我望着渐行渐远的白云的背影,不禁为一个女人的这种爱感慨万千。
我信守承诺,没有将张贵人黑车的事告诉毛大臣和周爷,更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独自找个机会去拜见张贵人,先说了她宫里膳房的事,然后话锋一转说:“我在琉璃厂淘到一幅唐伯虎的扇面,想请张贵人鉴赏。”说着掏出扇面呈上。张贵人的宫女上前接了过去递给张贵人。我看张贵人的脸上顿时起了涟漪,又说:“听说张贵人喜爱收藏扇面,不知可否让下官开眼看看?”
张贵人的脸色更显不对,边看扇面边说:“别听瞎说,本宫哪里有那闲心,不过玩玩罢了。柳总编撰,你这扇面从何而来?”
我说:“禀报张贵人,是下官进城在宫源居吃饭,那儿的总管送的。”
张贵人抬起头惊讶地说:“你去了宫源居?吃饭还送扇面?有这等好事啊?本宫怎么闻所未闻啊?”
我说:“禀报张贵人,下官还得知贵人喜爱驴车,便在乡下买得一头好驴送给张贵人,不知张贵人肯不肯赏脸?”
张贵人顿时一惊,站起身,盯我看看,拂袖而去。
我心里暗自着急,张贵人看来是听明白了,但突然离去是啥意思?是愿意配合还是记恨在心?我悻悻而去,心里七上八下,突然听得后面有人说“柳大人请留步”,回头一看是白云,正追上来,便站住等候。白云上来说:“张贵人赏柳大人吃面。”我说谢谢张贵人。白云叫我跟她去膳房。主子有赏不能不领。我便跟了上去,随白云来到张贵人膳房,远远看见黄厨头正砰砰砰砰挥刀砍鸡,便冲他招招手说:“张贵人赏面,你别糊弄人啊。”他说:“你现在是总编撰,我敢糊弄吗?”我们哈哈笑。
我吃了碗鸡汤面走出去迎面碰着白云。她迎上来小声说:“跟我来。”便径直往前走。我不紧不慢跟着,转个弯过道门来到一处偏殿的案房,进门看见堂上端坐着的张贵人,忙上前磕头行礼道谢赏面。张贵人示意白云去外边看住门,扭头对我说:“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我说:“不敢。”她说:“这儿没有外人,你起来坐下说话。我有话告诉你。”我遵命坐下。
偏殿静悄悄的,屋外鸟儿喳喳叫。
原来张贵人和白云商量好了,这里有白云一份功劳,认为我大概知道了张贵人卖古字画和黑车进宫的事,不然也不会跑来说这样的不咸不淡的话,要是一味装作听不懂,事情便可能恶化,对人对己于事无补,还不如与我共商解决办法,最多把黄厨头盗用食材的事抖出来,如果我实在过分,再和我拼个鱼死网破不迟。张贵人便含沙射影地说起黄厨头,说黄厨头的估衣铺收了多少赃物,样样都是宫里的宝贝,见我不甚感兴趣,又说蒋爷,说他是宫源居酒楼的老板。我一听蒋爷是宫源居的老板暗自吃惊,问张贵人是怎么回事。张贵人便将蒋广宗开宫源居的事说了,说得有根有据,令人信服。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终于找到害死我爹的仇人蒋广宗了。
我马上向张贵人说明,我根本不知道卖古字画的事,更不知道什么驴车马车的事,只知道张贵人帮我知道谁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感激不尽,还希望张贵人如果知道,将蒋广宗盗用食材的事情告诉我,当然我绝不会说是谁说的。张贵人不愧是贵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立即将她知道的有关蒋广宗的事一一告诉我,其中最有价值的是蒋广宗盗用食材出宫的路子与萨满有关。
我当时很怀疑张贵人的话,认为她一股脑儿把蒋广宗的事说出来完全不可信,很可能是欺骗我的,甚至是挑起我和蒋广宗去决斗,让蒋广宗打倒我,达到灭我的目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贵人没有骗我。她告诉我这些完全是为了换取我不追究她的过失,令我深深自咎。所以当我完成任务,受到皇上重用,而张贵人因东窗事发,皇上指派我负责调查时,我毫不犹豫保全了张贵人。这是后话,容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