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赶紧回答:“关先生之前一直在南边和大都,几年前回来,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
两个公人不再废话,打马就往南,直奔黄河边。
此时,离黄河东岸只有半里的一个破落的大院内,正有一个年约五旬的高大男子,在院中碾草药。
看此人虽然衣衫简陋,还在碾草药,可面容却颇为儒雅,不像个庄稼汉。
碾着碾着,此人突然扔掉手中的草药,喟然叹息。
“郎君叹的甚气。”一个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的老妇从房中出来,“郎君不是说,自己是什么煮不熟,捶不扁的铜豌豆么?为何终日长吁短叹?郎君不是自称,普天下风流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么?”
听她说话,显然也是读过书的。
那男人回头苦笑,“夫人呐,铜豌豆不怕煮,不怕炒,不怕捶,却怕火炉融炼啊!”
他指指四顾萧然的破落大院,“吾家没落至此,家无隔夜粮,就连笔墨之钱,尚且难寻。缘何不愁?”
老妇那依稀能看出当年风韵的脸露出冷笑:“郎君可是后悔了?想你关汉卿,也曾在大都名动公卿,在江南洛阳纸贵,为一时之俊杰,想不到临了临了,落了个铃医串巷,对联换钱的地步。郎君是否后悔不曾经营仕途呢?”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戏曲泰斗关汉卿了。
说起来,关汉卿祖上也是大户,只是早就没落,沦为医户。早年,曾经在大都为医官。但其人志向仍旧是济世安民,只是不愿意屈事权贵,也不愿意为蒙元效力,这才沉湎戏曲之道,竟为大家。
当年,关汉卿骑鹤下扬州,广为结交江南名士优伶,留恋梨园戏院,当真是名动一时。
做不了官,仕途无望,关汉卿只能寄情于戏曲,在一篇篇脍炙人口的佳作中宣扬心中正气,却屡屡得罪权贵。尤其是这几年,元廷逐渐抛弃汉法,对汉人文士更加苛刻,要演戏剧已经很难了。
几年来,不少剧作家和优伶,都被以诽谤的罪名逮捕。南方的李唐越强大,元廷对梨园戏曲就越苛刻。不是讨元廷喜欢的戏剧,根本不能演。
这也是关汉卿陷入困顿的重要原因。
“夫人,吾是曾后悔过。可后悔的并非没有经营仕途。而是后悔回到河东。”关汉卿苦笑,指指南方,“几年前,唐主起兵时,我们还在金陵,又不知唐军底细。闻听刀兵,以为江南大乱,就赶紧渡江北归。”
“如今看来,唐主竟真是命世之主,而非贼寇之流。听说,唐主坐了洛阳,大修长安,济世安民,大有再开汉唐盛世之气象。当初若是留在南方,说不定能为汉家效力,也不枉费一生了。”
关妻苦笑:“说这些尚有何用?如今各处渡口,把守极严,就是要渡河,也很难了。再说,就算我们能偷渡到河南,唐主也未必知你,用你。你要出仕施展抱负,仍然难如登天。”
“不提了。吾先要做了草药,好换点麦子。不然,一家人又要饥饿。哎,百姓困苦难耐,就算生病也只管等死,这医术要想换口饭吃,也越来越难了。”这个自称铜豌豆的男人,此时很是无助。
“爹。”一个身材比关汉卿更加高大的青年从屋子中出来,“俺去河边打熬力气,看看能否捉到几条鱼。”
“你啊。”关汉卿恨其不争的摇头,“你整天打熬力气又有何用?我关家是医户,朝廷禁兵器,你又没有刀枪弓箭可使,能练的什么武艺?就算练好武艺,又有何用?难道替元廷做军杀人么?”
青年不服气的说道:“爹,俺是汉寿亭侯的子孙,练武艺有什么错?就算不能马上赢取功名,也能乱世防身。”
这青年叫关城,自小爱武,以祖宗关羽为楷模,打熬的一身好气力,重义气,亦能读书,可谓文武双才,倒有一点汉寿亭侯的样子。
然而,他时运不济。以忠义自许,不愿投身军务,为蒙元效力。又不肯落草为寇,加上身为医户,田土稀少,只能靠河吃河。
关城平时在黄河边打打鱼,做做纤夫,辛辛苦苦寻得一些吃食,这日子过得也颇为艰辛恓惶。
加上关汉卿给人治治病,写写字,才能缴纳赋税,勉强维持一家生计。
好在,关汉卿毕竟名声在外,乃是解州有名的才子,又在大都做过小医官,属于士,所以村社的蒙古色目保长甲主,并没有欺负他们。
这使得关家人比起其他百姓,仍然好过一些,起码不会受到保长甲主和大户的刻意欺凌。
关城刚刚离开家门,家中就来了客人。
当然是夜猫子上宅,好事不来。
两个公人连马都不下,就大摇大摆的策马直接开到关家破败的大院。
“关夫子!足下可是关夫子?”一个公人下马,挤出一丝笑容问关汉卿。
关汉卿眉头一皱,拱手道:“在下正是关某,敢问两位公人此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