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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忽然被打断,谢萦顿时怒道:“省点力气别说废话了!等会万一你流血太多死了,我不是白跑一趟?”
少年听话地闭了嘴,谢萦想了想,又觉得这人受伤的确很重,万一他一松懈下来,神志一涣散就这样死了,那也不值当。便又补了一句:“我本来是要走了,不过在城头看到了他们张贴的画像,说你是白灯匪,明天就要处刑了,这才一路赶过来。”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蒲公英的针,仿佛几乎要在风里逸散开来,却仿佛执拗于这个答案。
少女歪了歪头,这才从怀里取出一物,塞到他掌心里。
两块弧形的玉拼成一个完整的环形,上面结成双龙首,这样的工艺质地,是在皇家中都难得一见的稀世之珍。
廖侍郎从他身上搜走的半块,和白马寺中供奉的半块,两块血玉上闪烁着莹润的光泽,握在他流着血的掌心。
家破人亡之后,这块传家之宝与他一样流落在外,在十年后再度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你当我愿意出这么大风头么?”谢萦唉声叹气,“我又不傻,劫囚车可比劫法场来得容易多啦,不过谁知道你把到手的半块玉又弄丢了?我打听了半宿消息,从侍郎府拿走玉再跑到刑场,就这还差点来不及。”
“不过呢……”少女微微仰起头,一缕风拂过她鬓角的发丝,将那浅淡的香气吹到他鼻间。“既然我对你承诺过,你就一定会得到它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一样。”
这一次宁昀却没有回答,谢萦等了又等,直到担心他是真的要失血昏迷了,才忍不住问道:“宁昀?”
“我不叫宁昀。”少年说,也许是因为虚弱,声音轻得几乎梦呓。
谢萦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本能地接话道:“那你叫什么?”
“我姓兰,”他说,“我的真名是兰昀,我的父亲是曾经的礼部尚书兰永璋。”
少女微微歪着头看他,而宁昀就这样以近乎柔和的语气开口,平静地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十年前,我父亲给泰昌皇帝进献了家传的金丹,可他服下金丹后,病情急剧恶化,不到七天便七窍流血而死,兰氏一族因此被抄家夷族,我的父母亲人都死了,只有我在那时逃了出来。”
这样清澈的一双杏眼,仿佛深湖般映着他的影子。宁昀静静望着她,轻声道:“你呢?”
“我没有姓氏,”少女耸了耸肩,既然已经在他面前显露过真身,她也不再掩饰自己和人类的不同。“我的名字就叫‘萦’,你要是在乎这个,就像我哥哥一样叫小萦好了。”
旷野绵延向无尽的远方,在遥远的天幕边仿佛有黑色的羽翼在盘旋,那是等待已久的鬼车嗅到了主人的气味,正飞向空中寻找她的踪迹。
哥哥就在那里等她。
谢萦精神一振,连怎么解释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脚下步伐顿时轻快了许多。
少年的手臂被她架在肩上,紧紧交握的掌心里还有鲜血流下,那似乎是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中唯一温暖的东西。
“我能和你一起走么,小萦?”
如果她听得用心,就会分辨出他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微微的哽咽,那不是出自于痛苦,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幸福,以及某种正在流遍全身、刻入骨血的情绪。
“那不然呢?你以后可要出名了,不止在洛阳,全河南每座城里都会有你的通缉画像啦。”少女没心没肺地笑,“你还挺会照顾人的,我哥哥应该也不会介意路上多你一个。”
“你哥哥……”
“我哥哥叫李慕月,”提起哥哥的时候,她亮晶晶的黑眼睛里仿佛闪着光,这一刻,她看起来又像是一个被千娇百宠、无忧无虑的的小女孩了。“他脾气很好的,我从没看过他和谁吵架,不过呢,毕竟你们才刚刚认识,你还是要努力不让他讨厌你哦。”
“一定,”少年轻声说,这样的语气,仿佛曾经浑身的尖刺与戾气都收了起来,带着近乎小心翼翼的憧憬,“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兄长来尊敬侍奉。”
谢萦像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她说,“毕竟你已经是通缉犯了,以后就换回原本的姓氏也无妨,不过,名字最好还是取一个新的,毕竟我们到了别的地方,还是要文牒的。”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而谢萦抓过他另一只手,一笔一画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
她微凉的手指划过他平摊的掌心,少年低头看着,轻声念道:“若珩?”
“兰若珩,这个名字怎么样?”谢萦背过手,笑吟吟地一歪头。“突然想到的。不过,听起来似乎还不错,我是没有我哥哥那么懂这些啦,如果你不喜欢,让他再帮你想一个就是了。”
少年抬头望向她,用微微颤抖的掌心轻轻包裹住她的指尖。
“我很喜欢,”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兰若珩……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不远处,那个微笑着向他们招手的身影已经进入视线以内。谢萦眼前一亮,朝那边开心地挥着手,又蹦又跳地喊着哥哥。
她叮嘱了少年一声别动,随即飞奔着跑了过去。那个男人张开双臂,她飞扑进哥哥的怀里,似乎在很不好意思地说着什么,而男人只是低头温柔看着妹妹,全不在意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而谢萦又回头指向他的方向,拉扯着哥哥的袖子。
一缕长风过耳,兰若珩站在原地,远远凝视着那对相拥在一起的背影,阳光映在他眼底,在碧绿的眼眸中化成专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