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杀死付三娘的术士在城中藏匿至今,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现身。
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恐惧,付屠户夫妻倒在地上,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而不远处,在重重包围下,少女放肆的大笑穿过重重喊杀声传来:“收好了,我答应过你们的!”
此刻的刑台,仿佛成了一座汪洋上飘摇的孤岛,到处都是敌人,而被围困的只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
没有人敢正面对上那个女孩,有披着铁甲的步军冲上来,被她夺过长剑,刚连着手臂和盾牌一起从中劈断。血溅落到她身上,反而让那双杏眼越来越亮,仿佛在她手下,血肉和生铁都成了没有厚度的纸片。
她想开一条路冲出去,然而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士兵还在如潮水一样涌来,前面的人竖起了盾牌,刀剑从四面八方刺来,织成了一张寒光闪闪的网。
台下的步军统领在声嘶力竭地厉喝:“匪徒和同党,都格杀勿论!”
没有活捉的命令,此刻官军们也无需顾及前面是敌是友,只要照着包围圈中央刺就是了。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官军都已经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并不会使用武器,陷在这样的包围圈里时,她需要的是能抡圆挥舞成风车的长槊,而她只有一双手,根本护不住另一个人的破绽。
他们被困在了平地上,而鼓楼距离真正的城门还有很远!
宁昀喘息着,拄着捡来的刀站直身体,他身上的伤极重,只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浑身的血都在随之燃烧。
他大吼道:“我们得到高处去!”
他们得上到屋顶上去……东大街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他们需要制高点,否则等官军先上到高处,他们很快就会被几百支毒箭射成刺猬。
到了这种关头,谢萦却还是不在意似的耸了耸肩,笑吟吟道:“听说你会白灯匪的妖法,有什么能耐快使出来看看,我就不用多——”
就在同一个瞬间,空气中好像响起了某种隐隐的嗡鸣声。
那个声音出现的剎那,谢萦的话音戛然而止。
那一刻,她的眼中好像闪过了某种真正的戾气,少女的目光利剑一样穿过人墙,落在远处结成了法阵的僧侣们身上。
那是白马寺的一十六名高僧,每个人手中都持着雪白佛珠,仿佛对周围的喊杀和咆哮声都充耳不闻,低头默念着法咒。在他们的齐声吟诵中,一个威力巨大的法阵正在成形。
——那是与金属铸造的刀剑不同的、真正能对她造成伤害的力量。在行刑以前,官府的确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胸腔中缓缓吐出悠长的呼吸,凶光在眼中一闪而没,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瞳孔已经无声无息地缩成了细细的竖线。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接二连三地砸落在脖颈,步军们抬头望去,只见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午后,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风起云聚,铅色的云层迅速遮蔽在城池的上空。少女抬起头望着天空,在几个呼吸的剎那,淅淅沥沥的小雨竟然就转为了倾盆大雨。
大雨连成一道帘幕,砸落在地时溅起无数白烟。那样的劲势太快太急,简直不似落雨,而是一条天河正在狂泻t而下!
暴雨扑面而来,在这样的雨势里,官军们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更遑论看清水雾之后的景象。有人站立不稳滑倒在地,许多人接二连三被绊倒,刑台下登时乱作一团。包围圈外层,有仰倒在地的官军仰头看去,只见沉沉压下的云层之后,有雷光一闪而逝,仿佛隐隐照亮了夭矫的龙影。
同一个瞬间,十六名高僧齐齐口喷鲜血,无声无息地仆倒在地。
雨势渐歇,官军们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重重刀剑围困之下,那两个少年少女竟然已经不知所踪了。
*
“我们去哪里?”宁昀轻声问。
“找我哥哥,”谢萦把他的手往自己肩上拽了拽,抬头望向天际,“不远了,我不会给人疗伤,你可坚持住,别死了啊。”
洛阳城以外二十里的旷野之中,野草欣欣向荣,蔓延成一片灰褐的海,他们就在这片起伏的荒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那场来势汹汹的暴雨很快就风流云散了,午后的天空呈现出水洗一样的湛蓝,一望无际。
出城以后她才看清楚宁昀身上受了多重的伤,大概是受过酷刑,刚才在包围圈里又给她挡了几剑,现在连独力站直都有些吃力了,只好由她架着走。
其实谢萦倒是不介意像扛着鬼车一样把他扛在肩上,但是宁昀毕竟比她还高出半头,姿势怎么摆都有点别扭。
流着血的手被她紧紧攥着,大概不只是失血产生的幻觉,而是真的有暖意从那柔软的掌心里透出。宁昀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飞到那里去?”
“因为我要想一下怎么跟哥哥说呢,他肯定也看见了……。”少女眉毛一耷,顿时显得有些愁眉苦脸。
劫法场这种事情,如果只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女匪冲了进来,那说是白灯匪的同党劫人也无妨。可是在高僧们的包围之下,她既要杀死他们、又要带人脱身,便必须像在陕西那一战中一样,显露出真正的妖力了。
哥哥在洛阳花了这些工夫,前后把官府和白灯匪耍得团团转,他们本该事了拂衣去,留下人类之间互相猜疑撕咬。可是现在她在众人面前暴露了妖魔身份,哥哥这番心血就算是白费了一半。
哥哥固然不会怪她,可是这怎么想来都是自己错了。
少女唉声叹气,手指一点一点,正聚精会神地想着如何挽回损失,忽而听到旁边少年低低地问:“你为什么会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