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调来八台挖机,掘开人民桥两端的公路泄洪。韩宝来身先士卒,率领驻军官兵、武警战士用人工的办法清除人民桥上面的漂浮物。浪头一个接一个拍打着杂乱堆积在一起的毛竹、木料,冒着浪头扑上来的水花,趟着雨水上去清除不难。主要是卡在桥洞里的网箱是个难题。网箱是由泡沫拉着铁皮鼓桶,缠绕着绵密的鱼网,包裹着当横栏的竹杠。现在竹杠深深插进淤泥,鱼网包裹着网箱死死塞进桥洞里,虽然水势很大,竟然冲不垮它。桥上面马上就要漫水,再泄不了洪,水位猛涨,再涨上去,村庄就要漫水了。长征中队长李秋平率领突击队战士冲上桥面紧张排险。
韩宝来叫住李秋平中队长,叫武警中队长,县委两个头头一起过来,聚在一起先开一个诸葛亮会;韩宝来分析水下情况:“拱桥桥洞没排除堵塞物,水给堵住,危险不大。一旦排除,激流从桥洞冲出,那是一个危险的喝螺旋,人要给喝进旋涡中,有生命危险的!各方面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一个也不能少!”
韩宝来还在商量对策,性急的村民扑通扑通下水了,还以为官兵贪生怕死,他们烂命一条,抢一个头功。
没错,有些渔民是浪里白条,水性相当好,他们扯着网绳,岸上的人用力喊着号子,扯开了上面一个斗拱排水洞,上游一个漩涡,小桥拱形成了一个泄洪飞瀑,与潇水河的落差还比较大。人民桥结构跟赵州桥差不多,本来是两大拱的石桥,但在桥拱分别开了两个小拱;一共有八个小拱门桥洞,作为泻洪拱洞。首战告捷,村民们兴奋不已。他们便疏通其它的桥洞。
韩宝来哪敢开会,怕村民们出事,拿着高音喇叭过来喊话:“乡亲们,危险!要是给喝螺旋喝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性急的村民喊:“韩市长,你开会!我们不耽误你的功夫。”他的话引起村民一阵哄笑。
有的渔民喊:“韩市长,我们打渔的人,水性好。不碍事,就是给喝进去也不怕。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一句笑话,村民们一阵哈哈大笑。有一个渔民像是表演似的,故意从喝螺旋里扎进去,他整个人像是滑滑板,给瀑布射进潇水中,他得意地游上岸来。真是好水性!这个假象骗了韩宝来,他不敢让水性不好的官兵下水,选了自称水性相当好的八个人下水协助村民排险,主要是当指挥,呼应一下。韩宝来看看工作量大,怕洪峰过来,危险更大。这个神经病决定自己下水身先士卒,他自以为水性不比他们差!安全助理伍敬尧和曾青山只有保护的责任,陈桂山现在坐镇南角山海军基地,协助指挥系统联网,看韩宝来脱了衣服,穿着救生衣出来。
吓得杨彩琼过来阻拦,但是他混在官兵队伍中,每个男人都差不多,又是夜色中,都是肌肉男,哪容易认出来。战士们又叫,请女人走开!虽然开了春,冷空气笼罩,气温还是比较低,跳进激流中还让人打牙硌颤。可是此刻,现场让人热血沸腾,热血男儿何惜区区七尺身躯?你看,他们穿上救生衣,纷纷往洪水里跳。堂堂市长带头下到洪水中,一将拼命,下属还敢畏缩?连快四十的县委书记跟着下水,八个小拱桥洞全部打通,八道狂泄的水柱喷薄而出。加上挖机挖出两条排水通道,韩宝来看着水位下降,招呼大家上岸。
可能年少气盛吧。韩宝来喝令所有人上了岸,他却找了一根竹杠想捅捅下面堵塞物,看有不有可能捅开。他拿起一根毛竹竹杠捅一捅。先是无处着力,竹杠捅进去,泡沫和鱼网包裹着,他泡在水中,不好用力。他非常聪明,他人靠着岸,踩在码头的岩石上,只是撬最靠边的一处。战士蜂拥而来帮忙。效果出来的,毕竟桥洞像宫殿的大门,给填塞物堵塞。你一竹杠捅进去,便捅出一个洞,水就猛飙。韩宝来吓得拉起身边的战士弃了竹杠往岸上跑。这是一个效应,捅开一个口子,洪水挤压,口子豁开越大,哗地一声,这边竟然给全部冲开。这像是开了一道水闸啊,喝力相当大,估计一头铁牛都可以喝进去,还有什么可以堵塞物可以阻挡。本来,就此可以了。右边捅不开,关系不大了。
有人持着竹杠跳下水,韩宝来叫他上来已经晚了,他挥杠就捅,可能怕韩宝来再次冒险,他不愿人家说他熊包。他本来从右角落开始捅,谁知道右扇大拱门已经濒临冲垮的边缘,他一杠捅进去,“嚯”一声,像是水门猛然洞开,那人收势不住,巨浪像怪兽的大嘴,将他喝了进去。
吓得韩宝来怪叫:“快!不惜任何代价要救出人来!”
冲锋舟、快艇全部下水搜索,上空还有直升机在水面巡逻,那人一露头,战士们一拥而上就将他捞上了岸,好肥大的身躯,像一尊门神,手还握着竹杠,捏得好紧,救上来掰都掰不开。韩宝来这才认出,他就是陈浒大哥!大夫匆忙围上去给他倒水,做人工呼吸;陈建功赶紧招呼送直升机。韩宝来一直歇斯底里呼喊:“陈大哥!陈浒!虎哥!”
陈浒头发湿成一团,露出有伤疤的宽额头,脸上淤青,牙关紧咬,大鱼泡眼紧闭,紧握着拳头,再不肯放松。医务人员给他做着急救,可是他就像一尊塑胶人,软绵绵地,毫无生命迹象。韩宝来发疯了:“上直升机!送医院!”
医生抬起无神的眼睛:“韩市长,没用了。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我们已经尽力了——”
韩宝来突然感觉到呼吸急促,眼前无数的脸谱在变幻,张张面孔在扭曲、变形、狞笑,互相干涉,突然黑了屏。好在陈汝慧、江楚瑶早关注到了,江楚瑶不用扎针,跟陈汝慧用的是一套穴位掐捏方法。韩宝来悠悠醒转过来,“哇”地一声,像大孩子一般抚尸痛哭。
韩宝来亲自背一百公斤的陈浒尸身上船,给他穿好衣服,对着长空怒吼一声:“陈浒大哥,兄弟送你回家!”他发动机帆船,加足马力,就像在洪波上飘。这个神经病发疯了,亲自送陈浒尸身回家。潇湘军分区张乐进上校下令:“直升机全程跟上!全力准备接应!”这个镜头评为当年最感动华夏的镜头,在网络上传疯了。
莫小桃捂着嘴嚎哭着跑过来,韩宝来无力地跪在她面前,请求她原谅。莫小桃先是抚尸痛哭,然后撕打韩宝来,韩宝来没有躲闪,嘴里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村民都过来吊唁,搭起灵堂,亲朋好友冒雨赶来吊唁,村委干部、乡干部、县干部、市委干部送来花圈。后来,叶薇薇书记给陈浒请功,评为革命烈士,追赠为一等功。在报告描述上加了一句:“陈浒见此情景,一把将韩市长推上岸,说了一句:韩市长,你上去。我来!”上级认为,陈浒不但胜利完成了最后一捅,完成了泄洪任务,同时救了政治明星韩宝来。当时在现场的人,谁还管她有没有夸大其词,死者为大了。给一个一等功,也不为过。
功臣安魂,修陵墓安葬。人民桥架了一座新桥,叫陈浒大桥,桥头塑有他的雕像。有人传说,每当山洪暴发的夜里,看得到一个熊背虎腰的人影,戴着斗笠,穿着雨衣在雨幕中走来走去,还有烟的火光在暗处闪烁,以后永江再没有堵塞。
夜幕四合,雨声零碎。天地含悲,小香河村沉浸在悲痛之中,大瑶山失去了一位好儿郎。
“你今晚去陪陪小桃?”陈汝慧推推韩宝来。鲁丽云也怂恿:“你不去,她怎么活得下去?”
韩宝来抬起惊悚的双眼,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浒哥尸骨未寒——”
昆哥毕竟知道韩宝来现在的为难,鲁丽云给省检察院谈话,她必须找一个男人结婚。还是昆哥深明大义,果断与鲁丽云复婚了,帮鲁丽云过关。李娟知道了,痛哭一场,把昆哥送给她的东西全部托人送给了他,从此两人一刀两断。李娟想通了,出去自费学服装设计。
韩宝来精神有点恍惚,眼前总是浮现初次见陈浒的情景,陈浒占用养老院开棋牌馆,每天晚上十二点,盗一条狗,炖得满院狗肉香;陈浒给秦莉派人绑架,莫小桃求他救陈浒,韩宝来收拾了龙哥彭绍峰;陈浒开着农用车盗牛,韩宝来开着摩托车去追,莫小桃第二次救韩宝来救陈浒;韩宝来请陈浒帮他送货,每天开机帆船在小香河到永江的人民桥送货、接游客,风雨无阻;韩宝来做他的工作,搬出大地主陈花翎的大院,建成现在的桃园大酒店,给了他股份;陈浒做菜手艺好,跟蒋至诚大厨都有得一比……曾经的村霸,现在改邪归正。靠勤劳发家致富,全家的收入在全村还是数一数二,跟孙石宝一家不相上下。他这一走,丢下莫小桃孤儿寡母,如何是好?
“我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安排。新公路没有开通,明天还得送货。我去跟莫小桃商量一下,怎么安排送货吧?以后送货,还得有人送。这事不能麻烦宝来兄弟了。”昆哥虎目含泪,心中含悲,他知道陈浒对于小香河有多么重要,是宝来收服的一员干将。他在的时候,大家感受不到;他这一倒下,大家才知道,这棵大树曾经怎么庇护了他们!
韩宝来对屈武子说:“屈老师,我们一起去吧。我过去看看行吗?”
屈武子是不会理解的,一位村民不幸溺水,韩宝来怎么会如丧考妣,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这是大丈夫所为吗?屈武子牙根里嘣出两个字:“不行!我们还要重任在肩。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