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将他的一匹五花马交给陈桂山牵着,他径自往窝棚里走;窝棚搭在半山腰,须经过一个渠道,渠道上架着棕树桥。渠道应该是用着引水浇灌,有一个裹着红头巾的妇女,利用渠水正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捣衣服,头也不抬,梆梆地在捶衣服,力道很猛,震得山谷梆梆回响。
老乡披着一件半灰的中山装,掏出一包芙蓉王烟,弹出一支递过来;韩宝来摇了摇手,意思他不吸烟。老乡哦了一声,说了一句风凉话,小伙子发净财的。韩宝来嘿嘿笑道:“赚两个辛苦钱,养家不容易。哪能像你们这些土财主享现福。”
“你哄鬼呢。你从我们手中十元一斤的鲜天麻,转手就二十元一斤,跟我们种天麻的一样。你还不用成本。”
韩宝来打听明白了,他知道一些行情,不上他的套:“短命鬼,你听哪个说,能卖二十元一斤了?能卖二十元一斤。你还不加价?八元一斤,我卖些给你咯。收购价就是五元一斤。你卖的卖,不卖的,我走下家。不耽误你发财。”
“兄弟,六元一斤,我卖几麻袋给你。你要是加这么一点,我还有干货,干货我给你这个价。”老乡伸出一个指头,意思是一百元一斤。韩宝来价也不回,转身欲走,干天麻,一等货才卖一百五,二等货一百二,三等货八十块不到。收购价,一等货才八十块!
“唉,兄弟,生意买卖不在情义在,进来喝杯茶咯。”老乡看小兄弟后面跟着几个老成的人,他们站着不说话,显然小兄弟是精于此道的。否则带着一个马队出来收货,那不亏死;年轻人毛躁,还有一个不说话的中年人,看上去也是有学问的。中年人背着手看风景,只有略有一点黑糙的姑娘寸步不离地跟着黑小伙,黑姑娘模样还算标致,看来也是常年累月在外面收货,给太阳晒的吧。
韩宝来想开开眼,咧开嘴笑道:“好啊,看看你种的什么宝贝,开那么高的价?”
“我有野生的。真的,多年生的。”
韩宝来知道野生的,比家种的价格高五倍还不止。韩宝来翻着白眼:“你说野生的就是野生的?拿出来约我开开眼啊。”
老乡到棚顶上去收,棚顶上搭出一排架子,晒着好些簸箕,老乡收回一个簸箕,韩宝来哧了一声:“你这是野生的?你当我是瞎子?”
老乡看了一眼这个黑脸的高个四眼,叼着香烟说:“我先让你看看家货,你说这个值多少钱?你把这个等级打出来了,我再给你看野生的真货。”
韩宝来看这是半干天麻,品相还不错,应该是黄天麻,有鹰嘴,现在还没晒干,圆鼓鼓地,肥肥地像瘦长的小马铃薯。韩宝来一看二摸三咬,他拿起一支品相不错地咬下一块嚼嚼,好天麻,淡淡的甜,涩辣味,俗称马尿味。天麻是无毒的,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能治中风、疝气病等顽症。天麻也是家用煲汤最好的药材,特别是煲鸡汤。
“这个货,给你五元一斤,你还有脸回价?”韩宝来说得很死。
“行。这个货五元给你。我还有一种货。”老乡又收了一簸箕天麻回来,这回是乌色的,也是晒了一个七八成干,显得瘦小一点,“野生的,你开个价。只有这么多。”
“你真想拿我当猴耍?”韩宝来当然识货,“做生意要讲诚信。我把你这个当野天麻收回去。我师傅不打断了我的腿?这是乌天麻,加你一元钱一斤。我要了。”
“这回是真的了。”老乡又收回一团箕,确实颜色与乌天麻不一样,略呈红色。韩宝来骂道:“短命鬼,你开什么玩笑?这是乌红天麻。八元一斤的鲜货,卖的卖,我是一口价。”
“我还有货。”
老乡又收回了一团箕天麻,色泽更为乌黑。
韩宝来哧地笑了一声:“这哪是野天麻?这是杂交的乌红天麻。你没有就没有,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这个可以给你十元一斤。”
老乡嘻嘻笑道:“这是成色最好的,我留着做野天麻卖的。二十元一斤。”
韩宝来不为所动:“我不是说了,我是一口价。你要留着等别的卖家,我也不强留。那我就收你的黄天麻、乌天麻、乌红天麻,你那个杂种乌红天麻留着你慢慢卖。留着干了水,当炭烧也可以。”
“加二元。我给你看真本子货,要是没有,我剁手。”老乡发下毒誓,韩宝来笑道:“好吧。算我倒霉,帮你捎上杂种乌红天麻。拿你的野生天麻出来给我看看啊。”
老乡拿出一把古老的铜钥匙,他打开一个脱了油漆、很像古董的老式立柜;从立柜里拿出一口黑帆布行李箱;拉开拉链,里面有一个装面灰的布袋子。掂一掂起码有五六公斤,但别少看这五六公斤,野生天麻收购价到五百了,销售价炒到一二千!
韩宝来打开袋子,里面有一股中药的甜香味飘了出来。老乡从里面抓了一把出来,赶紧扎进袋子口,像是怕它窜出来咬人似的。韩宝来看老乡手中的天麻,是黄褐色,长扁形,有环形状,半透明,像是凝固的胶质,碾压一下,粉末呈晶体玉碎状。嚼起来,显然要比野种的天麻甘辛、麻辣一点。
韩宝来嘴唇里嚼着,老乡像看魔术表演一般直勾勾看着韩宝来老练地鉴别,怕他作弊似的,眼睛一眨不睡盯紧他。韩宝来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开个价,多少钱一斤?”
“你不是说五百吗?爽快一点。五百。”老乡伸出乌黑的手指在空中抓了抓,“没错喽,小兄弟,我哄你不是人。我袋子里面没有野生天麻,上山采天麻,从山上滑下来,滑进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乡下时兴赌咒发誓来表明心迹。老乡有十足把握他里面有野生天麻。
天麻生长的环境非常讲究,在一般的山区难以生存,就是小香河也不能种植,因为雾气不够,天麻喜欢生长在山区浓雾地区,还需要这样的原始森林,树下有很深的腐殖质。因为天麻相当怪,它的种子是寄生在一种白蘑真菌科密环菌和紫萁小菇生长,才能使种子萌芽,长成圆球茎,并长成健壮的天麻块茎。天麻全株无绿叶,本身是没有叶绿素的,它不会进行光合作用,而是靠紫其小菇为种子的萌发提供营养,密环菌为天麻的长大提供足够的养分,在地下长成肉质脂厚的块茎。
韩宝来不相信他能从山上挖到一布袋天麻,看他紧张的神情就知道,老乡藏有奸诈。他抓了这一把,应该是野生天麻,但不能保证一袋子全是野生天麻。
韩宝来也不回价,顺口答道;“行。野生天麻收购价可以给你五百。咱们行交。”韩宝来伸出手跟老乡粗糙、长满厚茧子的手拍了一下,韩宝来真不想拆穿他的小阴谋,但为了教育他一下,别以为自己聪明,本来是一个老实人,诚实本分做事,诚实本分做买卖,偏在外面学了一些歪门邪道回家,想赚一些轻巧钱!
老乡自以为捡了大便宜,赶紧找他的秤过来称;韩宝来用自己的电子秤称。两人对得上,就可以算数。韩宝来却趁他拿秤之机,把一布袋子野生天麻全倒在桌子上,一眼看上去,真难以辩别真伪。他选体形差不多的种植天麻跟野生天麻一比较,野生天麻明显光洁度要好。虽然家种天麻经过他的美化,但还是难以达到多年生野生天麻的硬度、透明度。
老乡急得怪叫;“喂,兄弟,你怎么倒出来了?野生天麻可不能见风、风光,会潮湿长霉,这会影响品质的。”
韩宝来咧嘴斜目,冷笑着说:“大叔,你以为发一毒誓就值几千块,那你一天寻思发几个毒誓,你就不用这么辛苦种天麻了。大叔,其实你天麻种得不错,而且品种齐全,用得着搞那些歪门邪道?你跟谁学的这一套坑蒙拐骗的法子?你蒙了几个人?你也不想想,人家贩子这么容易打眼上当,他还出来经销天麻?”
韩宝来给他好好上了一课,他挑出种的天麻与野生天麻一比较,那就泾渭分明了。老乡看小青年揭穿了他的鬼把戏,干笑着说:“小兄弟,我是考考你,看你满师没有?你是跟哪个师傅学的?眼力相当不错。”
其实,韩宝来连天麻的营养成分,他得说得一字不错。韩宝来拿起一根天麻,耐心给他讲解:“嗯,你这地方种天麻,那确实是得天独厚,土壤含水质多,蒸发成雾罩,真菌处于这种环境,它生长的速度惊人。但是你要看到,天麻生长在腐殖当中,管理难度是相当大的。从天麻的品相来看,个头大,成色好,你的管理水平还是可圈可点。但还是有不足,你看这棵,明显有创痕,这是要降一个等级出售的。”
老乡看韩宝来是行家里手,他说实话了:“没错,天麻生长最适宜的环境就在我们鲤溪这边,在罗洗河种得出来,但都是歪头斜脑的,创痕累累,所以他们不敢种。他们种当归就可以,当归的收入就差了很多。但是我们村一种,你看,现在山头山岭种满了,这东西就卖不出价了。你看,客户挑得相当严格,一级品少,二级品多,三级品基本上是白菜价格了。我们基本上不卖,自己拿来泡酒喝,有的用来喂猪,猪鸡,真的,我们这里有天麻猪,天麻鸡,香得不得了。你知道,这些创痕是怎么一回事吗?”
韩宝来心想,我在农大学过天麻的习性,还用你教:“当然是别的真菌、丝菌侵入,影响了天麻的生长;还要注意防治白蚁、蝼蛄的侵害。要想有好的天麻品相,你必须做到纯天然的环境。我看你,还没有做到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