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依婷开着一台刚从4S店提出来的保时捷,兴奋得不得了。大公子邱峻戴着茶色眼镜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带着两个随从给老太爷呈上翡翠叶金桃——这是潮汕地区拜寿最高礼节!
车到了涌金镇,时间指向十一点半,正是赴宴的高峰,小车排队鱼贯开往涌金门村。这个邱大少爷像是从来没见过世面,他打开车篷,站在车篷上用手机录像。进涌金门,高高矗立着一个大拱门,上面用泥金塑着八仙,大书涌金门村。车到大拱门,卓依婷跟鼓乐手派红包,顿时鼓乐齐鸣,差不多五里路长的焰花升空,礼花彩纸直往车上面喷,车开五里路,足足花了半个钟,然后停在一个大草坪。卓依婷紧攀着邱峻的胳膊,后面跟班用彩绘托盘抬着翡翠叶金桃,祠堂前燃着百万子鞭炮,鞭炮噼哩叭啦响得热闹,伴随着喧天的锣鼓,一边舞龙,一边搭着高台耍狮子,围观的观众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挤挤挨挨,将一个诺大的广场外围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说:“孙小姐带着孙姑爷来拜寿了!”“哇,真的是翡翠叶金桃!”“卓家了不得。那个孙女婿肯定是官二代。”“你知道什么,是新加坡富商,富可敌国。能把咱们汕头买下一半!”
随着热议的人们,卓依婷跟在排成长龙的拜寿嘉宾队伍中缓缓往祠堂走,卓依婷今天打扮得光彩照人,一身描凤织锦翻领外套,内穿真丝百褶裙,韩宝来换了一身范士杰白衬衫,扎着金利来领带,脸面子略呈太阳色,倒是与潮汕人很搭。卓依婷紧依偎着他,鞭炮往她炸过来,她不自主地往夫婿怀里躲闪,尽秀恩爱。
从祠堂照壁前,一直延伸到祠堂内,全铺着红地毯。祠堂天井坐着一排管事人员,像超市出口的收银员,每个来宾都要献礼,然后上台阶拜寿。卓依婷的翡翠叶金桃要直接献给曾爷爷。
随着鼓乐声,他们走着红地毯,祠堂正堂屋现在是搭起了彩楼,挂了寿联,放了两个红色大气球,垂着巨幅寿联。两壁厢坐着爷爷一辈,陪曾爷爷坐着的是皓首的曾爷爷辈。老太爷端坐在一张铺着锦褥的太师椅上,神态有点打蔫,可能年纪大了,禁不起长时间的折腾。听说曾孙女、曾孙婿送翡翠叶金桃来了,精神为之一振。可能这辈子只见过别的老太爷享受这个祝福,轮到自己,那种心情难以言说。
拜寿前,卓志龙过来亲自给爱婿披上红缎大绸花,这可能也是至亲家族才能戴的福物。卓依婷小声说:“要三叩九拜的。”
人在屋檐前,不得不低头。邱公子也不例外,欣然应许:“你怎么做,我跟着你怎么做。”
随着礼傧相的高呼:“曾孙卓依婷、携未来姑爷给曾爷爷拜寿。”
邱少跟着卓依婷说:“不孝曾孙卓依婷(邱峻)给曾孙孙拜寿,祝曾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爷乐得浊黄的老花眼,微光那么闪,满脸的皱纹那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激动着浑身发抖,人生幸福如此,可能死也瞑目了。
“一叩首。升。”礼傧先生朗声高叫,邱峻跟着卓依婷拜倒春山。一叩当中还有三拜,三拜完毕才能起来,耳畔又响起:“二叩首。升。”“三叩首。升。”
拜完,曾爷爷还要打赏曾孙、曾孙婿,他们说,其他人来拜寿,老太爷都没起身,只有这个曾孙女、曾孙婿来拜寿,老寿星才起身打赏。
可能是为了炫富吧,那翡翠叶金桃就供在神龛前,十分显眼,卓依婷亲眼看邱少爷付了一千万人民币!这账一付,她的整个人肯定是邱少爷的,还有什么矜持。潮州女人对夫婿的认同感,那是好过世上所有女人,潮州女认命,不会在外面勾三搭四,你不会在闹市看到有家室的潮州女在外面接客的。她们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很少抛头露面。哪怕在家艰苦度日,她也让夫婿在外面做生意。潮州人做生意那么厉害,与背后一个忠于他的家室也有关联,免了后顾之忧。当然,潮州人祖辈为了抵御海寇,或者外族搔扰,历来是各村寨自成体系,一呼百应,也是有传统的。他们在外面做生意,只要说潮州话,拿货就是比你便宜;哪怕无任何亲戚关系,只要会说潮州话,也认同你。外界称作潮州帮。
可怜新姑爷,一句潮州话也听不懂!他像是走进了一个异族社会。卓依婷要给他不停地翻译:“这是大爷爷呢。问你开不开心?”邱峻忙说;“开心,开心。一辈子没见过如此隆重的喜庆场面。”爷爷辈还听不懂“国语”(邱峻是新加坡人,当然得说国语。邱惠莲说的就是所谓国语。与普通话相差不远,只是使用繁体字。)
卓依婷帮他翻译多了,她还耍小姐脾气:“拜托刚才叔公对你说,这是问你新加坡现在冷不冷?”邱峻忙再一次回答:“不冷,比咱们这里还要热一点,短袖就行了。”长辈按习俗都要问他话,表示亲热。可能也要考考新姑爷是不是言谈举止合不合乎礼仪、性情如何、以后认不认我这个长辈。
邱少爷那是受到特别礼遇,跟合族长辈见过礼,拉过话之后,请进了内堂,嗬哟,这里原来是娱乐堂,有一个戏台子,请了戏班子在唱戏,咿咿呀呀唱的是潮剧,邱峻看着打出的字幕还可以凑合着看懂。当然,你也可以不听戏,可以打麻将,可以开牌,可以砸金花。华夏老百姓历来好赌,其实啊,赌给老百姓一种来之不易的兴奋感、刺激感。就像喜欢看足球赛的,可以凌晨两点守着电视看球赛,不爱看球赛的,你是无法理解的。其实,他们在享受球赛,那种紧张与刺激,你不是球迷,你是体会不到的。据说,有一个老爷子打麻将,将到深更半夜,他突然胡了一个大四喜,结果一兴奋,他就灵魂升天了。其实,他死得其所啊。在极度兴奋之下,灵魂升天,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安乐死啊。
卓志龙不再叫邱少:“阿峻,不爱看戏,我们走吧。”
看来卓志龙对这个天下掉下来的爱婿,那是打心眼里喜欢,浑身透着富贵气息,人是龙马精神,气宇轩昂。于是,拉一拉坐下来专心看着戏的卓依婷,她是一个小戏迷!其实卓依婷小时候就学过潮戏,她的演艺生涯就是从潮戏启蒙的。
原来,后面闹中取静,还有一进雅室,大门有四名穿黑衣服的彪形大汉把守黑漆的大门。看来,没有卓志龙领路,外人是不可以进去的。邱峻不由大奇,同是祝寿的客人,为何要分三流九等呢。
大门开启,走进去,什么都明白了,原来都是有身份的贵人。卓志龙给新姑爷逐一做了介绍:“阿峻,这是副省长卓志鹏,志字辈的,比阿爸年长的,你要叫大爸,比阿爸年轻的,你要叫叔公。卓副省长比阿爸大,你要叫大爸了。”
邱峻鞠上一躬叫声:“大爸。”太古怪的叫法,伯父就伯父,怎么叫大爸?
接下来,一个戴眼镜的双下巴的中年人,抬起眼镜,一对白森森的眼睛,紧盯着邱峻看,像是相面的,半天才说:“你是——”
卓志龙忙说:“叫叔公,本市市长卓越。孩子是依婷的对象,新加坡亚寰船务公司驻华夏总代理邱峻。阿峻,叫叔公啊。”
邱峻彬彬有礼地叫了一声:“叔公好。”原来,跟韩叔作对的就是此君,看他一副正人君子相,倒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坏心眼。卓越与邱峻握了握手,心生狐疑:“好生面熟啊。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真的,面熟得紧。”
卓志龙说:“是啊,这孩子,我也看着亲切。没想到跟依婷一见如故,两人现在秤离不开砣,砣离不开秤。”
“阿峻,你是不是经常在广州活动?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真想不起来了。你这副神情,这种想笑又没笑,这种藐视眼前一切唯我独尊的霸气,凌然不可冒犯,我一定见过。因为这辈子,我都不畏惧谁,但这种极有穿透力的眼神,我真的在哪里见过一回。让人不寒而栗。想不起来,真想不起来了。”
卓志鹏脱口而出:“你不会说那个政坛明星韩宝来吧?有几分神似,投机取巧,讨好卖乖,天下无敌;对政敌口腹蜜剑,一不小心栽在他手中,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是,不是,韩宝来,我见过,这小子白面书生,不像他这么拘谨。那个花花太岁韩宝来,真是死的能说活的,活的能说死的。厉害,真真厉害,那是首长的宠儿。”
卓志龙笑道:“我看,阿峻跟阿越有几分像。你们说,像不像?”
卓志鹏说:“嗯,不错,这种自持,还是蛮像的。阿峻,家父可否答应这门亲事?”
邱峻面露难色,脸上冒虚汗,这不是演戏:“不瞒各位长辈,晚辈可能陷入两难境地。晚辈已有家室。”
邱峻之言,让在坐的面面相觑,还是卓志龙打破了沉默:“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管不了,想管也管不了。你们自己好好把握。成,我乐观其成。不成,我还是当你做干儿子看待。”
卓依婷万没想到邱峻会如此诚实,让她都没任何心理准备,她当少夫人的虚荣心瞬间给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