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苏海星都心不在焉的,总是想着:“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乔治警官看上去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原来是个两面派,晚上他到底要带我去见谁?”她有点好奇,但并不害怕,毕竟在她心中,乔治的身份到底还是个警察,虽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这件事当中扮演了活稀泥的角色,但总不至于和那些黑社会同流合污吧。
心里有块疙瘩,课也没心情上了,下午直接回到了店里,看祥嫂已经带了一帮人把那些残破的垃圾收拾了干净,几个木工正在重新装饰店面,苏海星一边指使那些工人干活,她想保留父亲的风格,同时心里也在连连发苦,这一晚上的损失肯定比那“保护费”高多了,但是自己就应该这样妥协么?
到了晚上,唐人街华灯初上时,乔治果然如约来到店中,他四处转了转,看着店铺里已经打扫得整洁一新,苏海星穿着一身素雅长裙,头上包着一块格子发带,像个老板娘的样子了,乔治面无表情的调侃道:“苏姑娘的效率还是挺高的,果然有乃父的风范,一天时间就把早上那不成样子的店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了。”
苏海星没兴趣跟他套词,直接问道:“乔治警官要带我去见谁?”
乔治耸了耸肩:“可都是些大人物,你既然这么着急,那么,走吧,但是你这个样子,是不是要修饰一下?”
苏海星右手扯下发带,左手在柜台上拿根橡皮筋,把长发扎了起来,这一连贯的动作,轻柔妩媚,长发飘逸,连乔治这种不大贪恋女色的人,都看得有些心猿意马。
苏海星就这么简单把头发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施任何粉黛,不管气质还是形态,已从一个居家美妇变成了职场模范,她走到乔治面前,轻淡说了声:“走吧,乔治警长。”乔治尤自看得发呆,尴尬得咳了一声,自嘲般笑了笑,转身带路。
苏海星跟在他身后,有些诧异的是,乔治并没有带她上警车,而是徒步在唐人街上行走,心想:“他要带我去的地方就在附近?”
唐人街并不像繁华的市中心那样,有那么多高楼大厦,均是一些两到三层的小楼,跟国内的居民住宅也没什么两样,很多地方也显得比较破旧,除了保留了原先的历史风貌外,多数建筑还散发着浓郁的中国风。
这个街区有七八万人,足俱规模了,两人直走了二十多分钟,拐了好几道弯,苏海星对这里也算熟悉了,愣是没认出到底是哪儿,乔治便带着她进了一栋小楼,径直爬到最顶上,在一扇贴了一张倒“福”的紫红木门上敲了三下,片刻才有一个老妪过来开门,领着二人在客厅里等待。
苏海星一看这里面的装饰,真是古色古香,中间一张八仙桌,两边并排放着几张官帽椅,配以相同风格的茶几间隔着,墙上字画,地上盆栽香炉,正墙位有一张明清风格的翘头案,上面供奉着关二爷,还燃着线香,瞧这客厅的模样,拍《水浒传》都不用挑景的。
那老妪指使乔治和苏海星二人在椅子上先坐了,倒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自己转身去了里屋,再不见踪影,苏海星心里奇怪,问乔治:“这到底什么意思?”
乔治抿了口茶,淡淡说了句:“你们中国人的规矩,还用问我么?先等着吧。”
苏海星回过头来,不置可否,她实在想不到,一个人影都还没瞧见呢,哪谈得上什么规矩?
过了一会儿,里屋才有动静传来,接着走进来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其中一个已然发须尽白,一脸老人斑,看上去怎么也有八、九十了吧,不时还咳嗽两声,另外一人倒是健硕的很,胸膛挺拔,满脸红光,若不是一头银发,三两条皱纹,倒像个中壮年。
两个老人家在乔治和苏海星对面坐了一下,乔治也不做介绍,对面两人也一声不发,苏海星心里面正直犯嘀咕,这会儿那老妪方才又走了出来,端着一个茶盘,上面四个小茶碗,分放在小茶几上,苏海星才明白过来:“得,还得等两个人。”
对面两个老人自顾品茶,乔治也装模学样的喝两口,苏海星已等着有些焦急,几次想插口问话,想着来者是客,对方又是老人家,便把话咽了回去。
好在没过两分钟,大门又响了起来,“笃笃笃”三声,苏海星想着要不要自己去开门,刚站起来,对面那年长一些的咳了一声,招了两下手,示意苏海星坐下来,那老妪慢悠悠又从里屋晃了出来,打开门,外面又进来两个老头,这两个岁数又显着更年轻一些,似乎刚足花甲。
两人走到原先那两个老头面前,冲最年长者叫了一声:“林叔。”又冲那红光满面的叫了一声“文叔。”之后分两旁坐定,各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待这后来的两人放下茶杯,那个叫林叔最长者方才清了清嗓子说话:“五湖四海有远亲,关门自是一家人,竟然是一家人,乔治警长,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家里人,说说家里话。”
苏海星见对方虽然全是老人家,但这一句话还没说,就先把乔治捻出去了,不知道这个警长脸上怎么挂得住,印象中美国人有尊老的传统么?结果乔治竟然毕恭毕敬的点了一下头,自个打开大门走出去了。
苏海星不可思议的看着乔治离开的背影愣神,那年纪最长者的林叔又发话了,和颜悦色的问道:“姑娘,你知道咱们中国人为什么都把‘福’倒过来贴么?”
苏海星见他问得和蔼可亲,又跟林启一个姓,顿时感觉亲切了许多,笑着答道:“因为福到了。”
“没错,因为福到了,那你知不知道这唐人街,甚至整个芝加哥,只有这一个屋子贴倒福么?”
苏海星一愣,这她倒是没有注意过,不过自己一家人搬到美国三年多,自己家的大门上,确实没有贴过福,还以为入乡随俗,搬到国外了,不用对那些细微风俗太多看重。
那老人接着说:“我们都是些不中用的老家伙了,好在尚有几个后辈晚生对我们老几个还算尊重,他们心里清楚的很啊,若我们的福不到,他们又哪来的福啊?当年李福生做了日本人的汉奸,整日里耀武扬威、烧杀抢掠,不是我们老几个连同当时的前辈老人撑着,还能剩下来几个堂口?”
这时,他旁边那个满脸红光的称做文叔的老人笑了两声,说道:“老哥,又说起往事了,李福生后来不是被他老婆毒死了么。”
林叔也笑了两嗓子,道:“那是他老婆毒死的么,那是戴局长和周佛海做的局,呵呵呵,姑娘,别介意啊,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念着这些个旧事。”
苏海星笑着摇了摇头。
林叔这会才说到正题:“姑娘啊,三年前,你爸爸也是坐在这个座位上跟我们谈话,下面的话,也是老生长谈了,跟你爸爸当然也说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进了这扇门,出去了往后啊,就是一家人了,你爸爸刚到芝加哥时,也就是在这个屋里,住过一宿,吃过两餐。”
苏海星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这个林叔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意思她还码清楚了,爸爸苏卫东刚到芝加哥时,给这几个老前辈拜过码头了,难怪乔治说爸爸以往都按时交钱的。
那林叔接着说道:“都是中国人,自然要互相帮衬着,更何况是自家的兄弟呢,要不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唐人街,在人家的地界儿上,更要拧成一股绳,才能不被别人欺负,别的地方就不说了,光是这芝加哥,龙盘虎踞的,前有4K党、老山会,后有三大家族,哪个堂口单拎出来,都不是人家对手啊,你爸爸是聪明的人,这个理儿一说,他就顺了,其他人也是,道理一点就透,要不然,咱们也做不了这么大啊,只是可惜啊,”说到这林叔停了一会儿,苍老的脸上暗淡了一些,轻叹一声,才又继续说道:“青帮一条线,洪门一大片,到现如今,虽说还是枝繁叶茂,呵呵,光靠我们几个老家伙,使唤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