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去取钱的,然后回款地址就不一样,时间这样长,就发现了,汇款人的话,可能是宋先生自己做的,“一直想谢谢他的,他那年来买了十斤猪肉,跟我讲,我儿子喊他买的,要我过寿用,又托人带我治腿。”
想起来,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心人太多,好人太多。
哪怕她独苗的儿子没有了,但是活到这个年纪,依然是饱含着赤城去虔诚善良感恩地活着,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政府也越来越好,政策也越来越好,对老百姓,越来越照顾。
上海文物局那边做的特别的到位,也很受出触动,调查时间差不多有半年,跟北京那边档案文物局一起,全社会征集相关资料相关线索,不仅仅是为了宋旸谷,而是尊重爱护先烈。
不过可能因为通讯不发达,知道相关渠道的人少,征集到的内容也很少,但是全国各地有很多信件资料邮寄,也有很多寻亲的,政府机关是尽量越做越全面的。
每一封来信都有认真记录认真回信,真正做到了为人民服务,真诚对待工作的,很认真仔细。
查二爷揣着手,掏出来报纸,问人家北京文物局那边的人,“是你们要找历史档案资料的是吧?给报销路费是不是?”
他以前略不显得贵气但能看得出来往日体面的长衫已经脱下来了,换成了四个口袋的中山装,头发花白而身体略显地弯曲,说话却还是带着贫穷烙印下的斤斤计较,“我可跟你们说了,我溜溜地转车了半天,中间等不到车我还自己腿着走的呢,车票都在这儿呢,得有三毛五呢。”
掏出来车票,给工作人员看,工作人员绝对的好脾气,到接待室接待,非常热情接待的,为人民服务,为大家服务,不是一句口号,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拿着热爱,“您来是干什么的呢,大爷,我看您带着个画轴呢?”
查二爷嘿然一笑,带着许多年的得意,“小子,看着,我可给你开开眼了,你瞧瞧,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巨大的画轴,打开之后,粗一看不过是花鸟画。
只不过就是大,桌子上铺不开,他曾经有个画棚子,在南城卖画为生,是个老祁人。
也曾经落魄到后来,连画棚子都开不下去了,开始跟他的弟弟查四爷一样,糊风筝典当家具衣服,把祖产最后一点点油水全部搜刮干净。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过日子清贫又仔细,甚至抠搜斤斤计较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毕生所学所热爱的画技,把上面那层花鸟画剥开。
里面是另一副画!
真是高超。
高超的想法,高超的画技,更高超的是他的裱画手艺,真是绝了。
他站在那里娓娓道来,连他身上所有的蜷曲跟不平,都慢慢地,舒展开来了,他变得丰盈充实,像是有乌黑的头发,白皙又青春的血肉,像是他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般地。
“这个,是打从日本人进了北平,我就开始记录下来的,时间地点人物生平事迹,北平出现的人物义士,前后大约十五年吧,都真实详实地记录下来了,一丝不差,分毫不虚!”
说完最后下巴微微抬起,这个瞬间,他像极了哪个旧读书人,桀骜又清高,带着清澈的书生气,却厚重的气节跟执拗。
什么人,能记载十五年呢。
就算能记录十五年,什么人又能观察十五年,跟个史官一样地,一笔一划地记载下来呢。
谁有这个耐心跟毅力呢?
查二爷做到了,这个人做得到,而且很浪漫地凑齐了一百零八个,“我虽不才,但是当年地下工作者很多跟我接触,我也曾干过二三大事,具体可找黄桃斜街荣家,他们曾经受我委托藏匿过地下工作者。”
“因此,我此前刚好一百零七位,未免不好听,便觍居末位,凑个一百零八,恰如水浒好汉,我算是个添头吧。”
客气至极,谦虚至极。
仔细研读下面那一副画,密密麻麻的都是历史,其中就连布谷妈妈遇害事情都在其中,可见全面用心。
舒扶桑,高居第六,外号“金算盘”。因为其当年资助两位流亡学生,并且此后数十年捐助资金,前后约七十六笔,黄金法币铜元均有,查二爷甚至都折合成现如今货币,“她出钱最多,因此我迟迟不来,就是因为核算金额的,按照现在的购买力的话,光我知道的在北平的捐赠,合计约为三百九十七万。”
“我昨儿晚上又核对一遍,不过如今联系不上她,她算学无双,幼从名师荣师傅,乃是山西晋商之后,绝学袖里藏金至今已少有人知道。不过后来听说她至今仍旧捐助国家建设,具体不详,我这个只是记载北平日占时期,你们还是要再进一步联络核实的。”
宋旸谷,居一百零一位,外号“寡言君子”。这样的排名,二爷有自己深思熟虑的考虑,“他们夫妻,北平伉俪之典范,当初偷梁换柱保全北平财税金库,跟日本人斡旋,险被暗杀,流亡南边,按理说该靠前一点,但是其活动多在南方,不如其太太在北平时间长,且贡献大。”
表达的很婉转体面,宋旸谷在北平时间不如扶桑时间长,没有后期艰苦卓越地奋斗,而且扶桑出钱,这些资金支持,绝对在任何时间都起到了大作用,有钱好办事,查二爷深受没钱之苦。
字字句句,斟酌考究,二爷算是把这个事情做到极致了。
按照自己的思路,自己心里的一杆秤,衡量北平这些年的大小人物,走卒贩夫不论身份地位,不论年龄大小,均有入列,编辑成画中之画,悬挂家中,这些年未曾损坏,也未曾被日本人发现。
他领了车票钱,工作人员倾佩他,又自费添置一顿午饭钱,多两角钱能吃一顿面条,二爷欣然接受,自顾转身去买了个烧饼,站在门口手托着吃。
隐入尘烟,正如他给自己起的名号,“无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