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偃人的神情安详宁和,他做不了太复杂的表情,他轻声道:“乖女,你带不走我,我只能待在这里。”
姬无虞一直安静地站在燕山景身旁,等她哭够了,才扶她起来。燕山景哭得双眼通红,她悄声问他:“手臂可还疼?”姬无虞无视他流血的双臂,坚决摇头:“才不疼。”
偃人抱着那截不怎么乖巧的小腿,疑惑地唔了一声:“你是谁?”
“晚辈芭蕉雪廊姬无虞,见过燕前辈。”
“啊——你是太君的孙子。太君和道人还安好?”
“祖母祖父一切安好。”
“嗯。”偃人就问到这里了。
偃人关掉了小腿上的机关,假腿陷入沉睡,他歪了歪头:“你们懂的吧,得省着点用。否则它就醒不过来了。”
“敢问前辈,人食五谷杂粮,你们呢?靠什么生活,靠什么行动?”姬无虞的意思自然是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能行动,能说话,有感情,有回忆……
偃人歪了歪嘴,发出笑声——天啊,燕山景在燕玄脸上见过这种笑容。
“喏。”偃人吐出了舌头。
他的舌头和常人舌头一样,只是舌尖上躺着一颗蛊虫。
“我试过很多东西,试过磁,试过陨,试过金,但是都没有蛊直接。确认是蛊之后,只剩下如何延长蛊的寿命和打造合适的机关。”
“这个一会再说,我带你们看真正有趣的东西。”
偃人往前走,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剑,这把剑跟刚刚无主自动的不同,只是普普通通的材质,上面锈迹斑斑:“小景,来,向我出招。”
燕山景虽不解,但还是紧随偃人身后,他说什么她就照做了,她一出剑,发现偃人的武功很一般。燕蹀躞本人应该比这个强不少,大约是来不及设计他的剑招了吧。偃人的剑被她轻松击落,他一笑了之,他握住了方才那把剑,从人架手中取下,他颔首:“再来。”
燕山景再次出招,但这次靠着那把剑,偃人一次次逃脱了燕山景的追击,甚至还可以攻击她。对面剑势多变如疾风,这也是丁悯人的风格,变化多端,章法灵巧。若不是燕山景武功不错,恐怕要被斩于剑下。
偃人居然将剑抛给身后围观的姬无虞,姬无虞疑惑地哎了一声,下一刻,这剑就带动他的关节往前,他练刀而不练剑,照常理说,绝无可能是燕山景对手,可他拿着这把剑,和燕山景过了几招,甚至能压着她打,等这套剑招演示完毕,两人才停下来,皆是气喘吁吁,可又迷惑不解。
偃人摊开手:“是不是很厉害?”
“有这把剑,就算是屠夫、乞丐、盲人,都可以击败小景你。因为小景你打不过丁悯人。”
燕山景没有反驳,这是事实。
“你看——那边墙上挂着的,全都是这样的剑,如果刚刚所说的屠夫、乞丐、盲人,拿到了更多的这样的剑,是不是会所向披靡,天下无敌?当世哪位剑客敢说自己比丁悯人更强?”
燕山景犹豫着否定道:“也许会所向披靡,但未必天下无敌……这些剑法是一套下来的,很死板。不要说德高望重的剑道巨擘了,就说和我同辈的公孙灵驹,还有三丹剑的兰提,都在剑道上大成,对上这么死板套招的对手,都可以慢慢找到突破口。”
偃人垂眸一笑:“那是高手对决了。可初出茅庐的剑客出手,那些青涩的剑客们,碰到对手出丁悯人的剑招,谁不会懵?谁不会落下风?”
“这倒不错……”
“如果有更多这样的剑呢?如果你说的公孙灵驹,她不再亲自收弟子,而是也打造属于自己的一套剑法,那你拿到了公孙的剑,你不也成了公孙吗?你说还有人会认真学公孙的武功吗?”
“不会。求速者多。”燕山景面色凝重。
偃人摸摸燕山景的脑袋:“明白啦?”
她好像明白了:“所以,丁悯人的墓葬里有很多这样的偃甲剑,以蛊虫为驱动,存储了她的剑法。她是拿它们当陪葬品,可是如果这样的东西被其他人发现,就会产生许多不可估量的后果……首先是不懂剑的人拿到剑,会引发对手毫无招架之力的砍杀。其次是会打击初学剑的人的积极性,前辈神功如此,别人都得到这样的剑了,怎么还会有人认真练剑?最后是最严重的……如果得到推行,传统的门派师徒模式就会被削弱,人们都会追逐这样的剑,武功也就谈不上进步了。”
燕山景越说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姬无虞却不大同意:“可你刚刚不是可以通过和此剑对招学丁悯人的剑法吗?若其他武功大师也这么做,不是很省事?你在西南郡,可以学北境的武功,甚至一百年后的人可以学一百年前的武功,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的脑袋忽然挨了一记爆栗:“小子草率!”
那偃人刚刚问他身份,早知道他是燕山景未婚夫,却没往下追问,原来是心情古怪,不想在那话题上纠缠,此时却是丈人教育女婿了。
“小景是何心性?天下有很多人同她一样吗?”
“开了金山银山,是一哄而散去抢钱的多,还是规矩排队领钱的多?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竟不懂?!若无牢狱,世上杀人放火的事多十倍而不止。若无监管,我看人们也不必带钱包了,只要一上街,必然被偷。丁悯人的这些偃甲刀剑若流入恶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那偃人坐到石头上:“这些偃甲刀剑里就有寿命极长的蛊虫,我拿出来研究过,正能作为偃人的驱动芯。可我又遇到了问题,就像丁悯人的偃甲剑永远也不能操练丁悯人以外的剑法,那偃人也永远不能突破主人给的神志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