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景了解阮绥音,不论是美丽外貌、温婉面目还是显赫家世,除了歌声,他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所以顾闻景自顾自地认为,面对傅斯舟时他那副看上去幸福餍足的模样,也是假的。
阮绥音在十二岁那年被领养,由此从洛城孤儿院受人鄙夷的可怜丑孩子摇身一变成了述京顾家尊贵的小少爷。
彼时顾崇的夫人阮薇刚痛失最爱的小儿子顾望景不久,在洛城街头远远望见与顾望景颇为相似的阮绥音便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孩子,就连阮绥音脸上骇人的胎记都被思子心切的她认成了顾望景遭遇车祸时漂亮脸蛋上被灼伤的疤痕。
出于某种慰藉或是哄骗彼时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的阮薇的目的,不过两天时间顾家就从孤儿院领走了阮绥音,带回顾家。
以顾望景的身份活着的那几年,阮绥音为自己能成为他的替身而感到心满意足。
不是因为他能离开那个总散发着阴湿霉味的孤儿院、住进这座华丽的大房子里,不是因为他得以在最好的医院去除掉了脸上丑陋的胎记,也不是因为他能拥有整整一个衣帽间的衣服首饰、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而是因为他能够得到阮薇的爱。
即便阮薇面对他时温柔叫着的是别人的名字,但就算是畸形的爱,他也要。
为此他可以忍受用别人的身份活着,可以忍受顾崇和顾闻景的冷漠,甚至可以忍受徐可阳的霸凌。
现在,他同样庆幸自己能成为顾崇用来交易的工具,因为这场交易让他拥有了傅斯舟这唯一一个无条件站在他身旁、无条件支援他的人,这是他在别人那里连奢望都不敢的。他甘之如饴。
“就算利用,也是我心甘情愿被他利用,所以麻烦‘哥哥’你不要再越界。”阮绥音冷冷看着顾闻景。
听到阮绥音刻意加重的那两个字,原本就已经理智断线的顾闻景突然失控,一把掐住他脖子把他死死按在墙上,咬牙切齿道:“我说过别这么叫我——!!”
顾闻景不是没有尝试过告诉阮薇顾望景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的事实。
可当平日总是温声细语的阮薇发疯一般歇斯底里让顾闻景不要再说这种话时,顾闻景明白自己永远没办法叫醒一个心甘情愿沉浸在幻境里的人,也没有必要,她已经足够痛苦了。
但顾闻景没办法骗自己。
他厌恶阮绥音心甘情愿顶着别人的身份做一个替身,不满阮绥音为了让自己更像顾望景而染了头发、遮了泪痣、逼自己吃顾望景爱吃的甜品,甚至可以隐去自己的灵动歌喉,扮演一个音痴。
他厌恶阮绥音的逆来顺受、卑微低下。
更厌恶阮绥音如今毫无怨言地将自己的婚姻变成一场交易,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
从过去到现在,顾闻景最恨阮绥音的时候,就是他恬不知耻地叫自己“哥哥”的时候。
只不过曾经他是觉得阮绥音一个野种不配和自己扯上关系,后来则是恨这层关系令自己连心声都无法道破。
阮绥音一时间无法呼吸,更说不出话,只能掰着他的手臂徒劳挣扎,眼睛都开始发花时,顾闻景突然被大步跨上前来的人影猛一把拽开。
阮绥音几乎要瘫软在地,却被一把紧紧箍着肩膀撑住身体,他捂住脖子,干咳了好一会儿才顺过气,充血的眼睛费力地聚焦,看向眼前的人。
印象中的顾闻景总是很高大,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屑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甚至能越过自己头顶飘向虚空。
“他不是我弟弟。”他总是一遍遍重复这个事实,挺拔的身影像一座山压在阮绥音心头,让阮绥音喘不过气。
而如今,这样的顾闻景却被傅斯舟轻轻松松拽得踉跄几步,重重撞到墙上才勉强站稳时,阮绥音才发现顾闻景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我之前还纳闷,绥音这么随和、对所有人都礼貌亲善的人,为什么偏偏和自己的哥哥像陌生人一样。”
傅斯舟将阮绥音拉到自己身后,不冷不热地看向一手扶着墙将领带扯正的顾闻景。
“——现在看来你这种哥哥,的确是不要也罢。”
顾闻景挺直脊背,没分给傅斯舟半个眼神,微垂的眼始终淡漠疏离,明明傅斯舟与他身高持平,他却十分自然地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傅斯舟感到不舒服。
“我从来没承认过他是我弟弟。”顾闻景说。
闻言,阮绥音有些慌乱地瞟了傅斯舟一眼,他神色如常。
没等傅斯舟说话,顾闻景便越过他们快步离开。
“…你什么时候来的。”阮绥音捂住领口看向傅斯舟,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你们说了什么我不该听的事情么。”傅斯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替他扣紧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勉强遮住了浮出血点的掐痕。
“谈不上不该。”阮绥音垂了眼,“只是你没必要知道。”
“我认为你的事情,不存在我没必要知道的。”傅斯舟不咸不淡道。
“那
你呢,你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不是吗。”阮绥音说,“我们就接受彼此都有一些秘密吧。”
傅斯舟沉默着与他对视,半晌,才开口:“如果我知道你的事情,就能更好地保护你,比如今晚。”
“——而你没必要知道我的事情,是因为即便你知道,也并不能为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