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前的北狄曾有一名位高权重的武将,作恶多端,擅杀朝臣,执掌兵权且膂力过人。国主奈何不得,最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趁其领兵在外,秘密打造了一座绝境之室,待其回朝后将之诱入,擒下处死。此后多年因空置无用,传闻此室已被废弃拆解,谁也想不到一间普通花厅藏有此等玄机。
听完了内侍语无伦次地讲述,两人对望一眼,俱看到了绝望之色。寂静的室内,只闻内侍的抽泣。迦夜强自镇定下来,思索了半晌,忽然扬声道:“赤术,我知道你在听,你想报复尽管来,要杀要剐我都接着。堂堂一国王子,连出头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别让我小瞧了你们北狄人。”
话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静得可怕。没过多久,咝咝的声音如无形的溪流延伸,鼻端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屏息良久全无动静。待超出龟息法的极限,两人眼神渐渐涣散起来,然后便是沉沉的黑暗。
再度醒来,即已如此。
长发动了一下,迦夜也醒过来了,先确定了自己的处境:粗重的铁链自腰间缚住了双臂,将整个人吊在半空。气血不畅,素白的脸变得嫣红了,乍看倒像是小女儿的羞态,其实要比他难受得多。
迦夜一语不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抬起脸,迅速丢过一个眼色。
走进来的果然是赤术。他脸上竟挂着微笑,看上去心情极佳,身后的几个侍从自动散开,将壁上的灯拨得通明。
“此间密室专为尊使所设,感觉可好?”
迦夜没有回答,赤术踱至她跟前,“殷勤”探问:“可是有些头痛?青珈散的药力是重了些。敝国不擅武力,若非如此怕留不住尊使。”
“青珈散……”迦夜的声音有些沙哑,异于平日的清冷,“殿下真是看得起,居然用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对魔教的专使,自然不能吝啬。”赤术看着她的脸,“虽说青珈散足以让人散功乏力,但对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语气忽而一转,透出几分阴鸷。
“心如罗刹笑杀人,四使中专掌三十六国的雪使迦夜,你可还记得此人?”
迦夜抬首看了看赤术所指的一名护卫,眼皮蓦地一跳。
“沙瓦里?”
“想不到雪使还记得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赤术轻轻鼓掌,“听说你因卫渠一役荣升四使之列,数年来容貌竟分毫未变,倒真像妖魔之身。劳动雪使下山的机会寥寥无几,赤术委实荣幸之至。”
她的脸微微发青,心里疑惑却没再言语。
满目仇恨的人踏前一步,言语充满了怨毒,恨不得将她拆解入腹,吼道:“当年你在我面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可曾想过也有今天?像你这样的妖魔,不用困龙阁如何擒得住?”
“你是他的兄弟?”
“我是沙瓦那,他是我孪生兄长,我们一同出使卫渠,却……”男人狠狠地咬住了牙,殿前的一幕有如噩梦,无日或忘。
“难得请到尊使,该如何款待?”赤术不无恶意地探问,“把你的头呈给教主?出师未捷身先死,贵教教王想必也会稍感意外吧。”
“殿下果真不为将来考虑?”腰间勒得太紧,她呼吸不畅,嘴唇开始微微泛紫。
“将来?我以为尊使已经替我解决了一切。”
“我不过是断了你一时之路,殿下要自己葬送一世之路吗?”
“恕我愚昧。”赤术看似很有耐心,“以你所为,难道我尚有前路可言?”
她低低地喘了几口气,继续引导他,“你杀了我,魔教自有更厉害的人接手。丧使之仇岂容善了,殿下不顾惜自己,难道也不为陛下想想?眼下身背污名成为众矢之的,仅是过眼云烟,以殿下的地位声势,忍过一时,事后寻机与沙勒交好借兵,不出几年即可吞并休墨,再逼使狼干道出真相,洗脱冤屈,北狄的王位便成囊中之物……”
密室静如墓穴,细弱的声音低诉,久悬以致气息不稳,时而夹杂着轻喘,但惊心动魄的王权更替被她说得易如反掌,“我不过阻隔数年,殿下若激于义愤处置失当,必自酿终身之憾。”
静了半晌,赤术若有所思,看她的目光也有了些憷意。
“果然是智计百出,输在你手上倒也不冤。”
“殿下若为解气,尽管重重鞭笞无妨,迦夜自知有愧于殿下,受之无怨。但若是毁形伤骸绝命于北狄,恐怕是铜兵铁阵也难挡教王绝杀敕令。”
“好心计,好辞令。”赤术颔首赞赏,颇有讶色,“前一刻我还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现下却心有戚戚,一介女子能有如此见地,我还是首见。”
听着夸奖,她的心却沉了下去。
赤术深沉多智,这些道理冷静下来必能想到。但在内苑以困龙阁擅捕魔教使者,无异于往北狄王的怒火上添了一桶沸油,事发后下场堪虞。倘若如此,一不做二不休,毁尸灭迹倒来得更合算。
“像你这样的人,杀了确实可惜。”挑起秀小的下颌,赤术观察她的脸,粗糙的指肚轻轻划过粉颊,停在柔嫩的唇边。
“我改变主意了,不杀你,留在身边做女奴如何?”
她极力忍住怒意,“只怕殿下消受不起。”
“那倒是。”赤术倒未发怒,反而认同地点点头,“纵然拔了刺还是太危险,留你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我的命。可你害我至此总得给你点惩罚。”赤术踱开几步,拾起丢在一旁的短剑,剑在暗室里仍泛着清光,寒意凛人。伸指一弹,清亮的剑音在密室回荡,久久不绝。
“用你的剑在脸上刻个记号,可好?”寒芒逼至眉睫,剑锋缓缓地自额际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