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又不说话了,埋头往病房的方向走。曾黎跟在他身旁,与他错开一个身位的距离。
她觉得眼前的沉默实在有些诡异,只得自顾自地打开话匣子,“莲藕排骨汤,清火的。你多喝点,对嗓子好。”
“谢谢。”
“说了不用。”曾黎的声音小了下去。
两个人还未到门口,就听到病房里传来的低低的交谈声。萧齐先是一愣,脸上浮起一丝狂喜,往前冲了两步,又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都听小黎说了,你怎么这么傻啊!”是阿诚的声音。
“我,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说,你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跟你哥交代啊!”
“对不起,阿诚哥,让你担心了。”程恳的声音很低,“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就是不想看他有事。”
“傻丫头,先前还死不承认心里有他。这回倒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程恳没接话,反问道,“阿诚哥,你有没有后悔过?”
似乎是程恳的问题太突然,阿诚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应了一个字,“有。”
“我也是。”
门外的萧齐身形一顿,凝聚全副身心去听。
“有一阵,我们总是吵架。他不像以往那样迁就我,我也觉得自己没有错,关系变得很糟。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之间误会越来越深,我想过好好解释,又觉得实在不必自降身段,他既然爱我,就应该无条件信任我。直到,那天我们大吵了一场,接着我出了事,孩子没了,我才真正后悔了。我能想象到他当时的难过和愤怒,我不怪他,想着好好向他道歉,跟他和好,再要一个孩子。我天天盼着他来,哪怕是怨我,骂我,我都能够接受。可是没有,他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分开的那段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觉得日子灰暗得透不过气,天都快塌了。有一天,趁着我爸出门买菜,我割了腕。那一刻,我满脑子里仍想着他。我知道他有多爱我,负气地想用那样的方式让他难过,让他后悔,让他痛不欲生。”
“然而,他还是没有出现。是我哥救了我,哥哥说如果我死了,爸爸该怎么办。他还说孩子的事只是个意外,是萧齐负了我,他根本就是个大混蛋。我听了我哥的话,不再想着死,开始恨他。他怎么可以那么动情地给我画一个关乎未来的大饼,又毫不留情地将它摔个稀巴烂。”
“我躲到元洲,不让任何人向他透露我的一点消息。听说他发疯似的找我,我的心里终于好过了。我觉得我用自己的方式,狠狠地报复了他的绝情。可是阿诚哥,你知道吗?我就是这么虚伪。和他分开的第一年,他设计的云山项目获了奖,我在颁奖仪式的现场。第二年,他去美国游历,带回了自己的毕业作品。我把它从报纸上剪下来,偷偷地收好。第三年,他在青市的水上乐园项目建成,我背着家人去那里坐了一整天。第四年,我和他,终于面对面地相见。小黎带上他,笑吟吟地介绍说他是她男朋友的那一刻,我已经死掉的心却突然痛了起来。”
“自他出现,我既盼着与他再见,又怕被他瞧出一点半滴。我拿最最狠毒的话刺痛他,心里却期望着他在心痛的时候能想起点滴从前。你瞧,我就是这么口是心非,自欺欺人。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拿那些想忘又忘不掉的事,翻来覆去的想。直到最后,越想越难过,后悔包裹了我。原来,我根本不是在恨他,而是在恨我自己。”
“如果,”程恳的声音哽咽了,“当初的我,不是一味地逃避,被动地接受他的爱,能够学着多主动,多付出,向他袒露心扉,我和他,绝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的自以为是和所谓的自尊谋杀了我们的爱情。”
“从小到大,他的光芒盖过了周围所有人,学校里有一半的女孩都喜欢他,我一直冷眼旁观着,嘲笑她们的肤浅,不愿做她们中间的一个。因为亲眼见过他对那些女孩冷漠敷衍的态度,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对他设定了界限,只能远观不可靠近。即使是我们在一起后,我的倔强和自尊也不容许我向他主动迈出一步。可是我后来才明白,爱情它没有开关,根本不是我想说开始就开始,我喊停它就可以停止。所以,我爱上了他,在很早以前,他不知道的时候。我只是很会装,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以为这样,即使他离开,我也会少受一点伤。”
“傻丫头,真是傻得可以!”是阿诚的叹息。
“被于朝阳刺中的那一刻,我没有害怕,反而觉得解脱。终于,不用再如履薄冰的与他耗在这场没有胜负的拉锯战里。只是有些遗憾,我好像从未亲口对他说过一声我爱你。可我又暗自庆幸,还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就当是还了,我欠他的,所有的情分。”
房间外,萧齐慢慢蹲下身,把头深埋在膝盖里,良久。
曾黎深深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舍,却也终于明白,这两人之间再容不下别的人。
病房门推开了。程恳循声望去,萧齐满脸憔悴,衣装从未有过的邋遢,唯有一双眸子依旧亮如星辰。眉头微蹙,明明心里担心得要命,却故意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
程恳暗自将他嘲笑了一通,也轻轻一笑,“你来啦。”一如多年前,他放学回家,过来她家找程实。她于忙碌中抬起头,对他故作敷衍地道一声“你来啦”。
萧齐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他好似从未离开,又好似历经千辛万苦,跨越了千山万水。
他努力笑了笑,耸耸肩答道,“我来了,希望不会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