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一场是帖经,纯粹考记忆。发下试卷来,程平先浏览一番,虽有两道生僻了些,有点拿不大准,但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程平慢慢地磨墨,先在草纸上写几个字热身,然后便专心致志地回答起来,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说是刺史监考,其实他只是坐镇,真正堂上坐着的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属官们。
刺史周望川与陆允明在内堂相对而坐,品茗闲聊。
“听闻朝中诸公正议科举改制之事,此时圣人钦点诚之任礼部侍郎,足见对弟之期许器重。”周望川笑道。
陆允明垂眉喝一口茶,抬眼笑道:“故而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望能把本届科考办好,多选拔些俊才,不负圣人所托才好。”
“只是朝中诸公对何谓‘俊才’恐怕见解不同吧?”
“使君主政一方多年,素有才名,想必于此有高见,明洗耳恭听。”陆允明微笑道。
……
两个人,一个是寒族子弟,几上几下,宦海扑腾二十余载,快要成精的老狐狸;一个,士族出身,少年登科,常年混迹权力中枢,九条尾巴也一根不少,此时言来语去,机锋试探,听得陪坐的两位属官如坐针毡,冷汗涔涔。
喝了茶,彼此摸了底,陆允明站起身来,“使君不妨与我同去看看今科士子们,若早发现济世经邦之才,也能早高兴几日。”
周望川呵呵笑道,“诚之急什么,这些早晚还不是你的门生?”
陆允明微眯眼睛笑道,“倒似我来抢使君的学生一般。”
周望川笑着虚点陆允明两下,“你啊……”
属官们只觉得浑身一抖,难怪人家是穿绯袍的,只这做戏的功夫我等就自愧弗如啊。
周陆二人呵呵笑着,又谦让一回,一同走出去,慢慢地巡场。
先巡的还是进士科,这是未来的栋梁们。这一场进士科考的也是帖经。
早得了刺史的吩咐,属官们一个个祭出火眼金睛,务必不让那魑魅魍魉有出现的机会,被陆侍郎捉了把柄。弄得考生们本来有小心思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抓耳挠腮、自认倒霉。
陆允明看考场如此整肃,不禁一笑。进士科近年风俗重诗文,轻帖经,这头一场,对进士科的一些士子,恐怕是有些艰难。
转完进士科,便拐去明经科。
帖经是明经科的看家本事,考场中的气氛果然更安静一些,考生们一个个摇笔奋战得正欢。
陆允明一眼看见第二排的程平。
座位考号是按县试成绩排列的,没想到这位成绩居然不错。
陆允明负着手,缓步一个个看过去。
见身旁飘着绯色袍子角,有的考生不免笔下一滞,有的甚至滴了墨迹,程平倒还绷得住——前世久经考场,被监考老师看试卷,不是一回两回了,看吧,看吧,反正最多也就答成这个德行了。
看着这一笔正雅圆融、大方清秀的小楷,再想起他坐在亭中满脸惫懒、笑嘻嘻啃藕的样子,陆允明皱皱眉头,倒是有些意思……
陆允明目光从答卷上挪开,落在程平的头顶上,幞头下露着些头发,头发与棉袍之间是一痕雪白的脖颈,陆允明移开眼,负着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