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粉刷过的外墙,几扇半新不旧的窗户,在寒冬里努力维持绿色的植物,还有穿洋装的侍应生,所有细节都能看出老板对这间咖啡馆的用心。
只是开在中国的咖啡馆,必然会带上中国的痕迹,就像现在从咖啡馆里传出来的唱片,播放的不是外国音乐,而是本国人耳熟能详的《茉莉花》。
凌岳二人没有急着进咖啡馆,他们在咖啡馆附近的店铺逛了逛,跟掌柜老板闲聊两句,买点东西,状若无意地打听起新月咖啡厅的情况。
这间咖啡馆有些年份了,若干年前就在这里经营,但换了两位老板,前一位姓韩,据说生意破产,收拾东西回乡下老家了,现在这位姓李,是韩老板的朋友,听说他急着用钱,就将咖啡馆盘下来,重新修缮开放。
咖啡馆生意还不错,老板人也挺好,他店铺里几个伙计,都是被他出手帮助过的,就连邻居平时有个什么不便,李老板也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李老板心地好啊,可惜这世道好人难做,得恶人才能出头!”
凌枢从街道对面走来,进了这间茶叶铺,就听见唐老板对岳定唐说出这句话。
“怎么说?”凌枢顺口问。
“这位是?”茶叶店唐老板看向凌枢。
岳定唐:“他姓杨,是我同事,跟我一道出来做社会调查的。”
唐老板打起笑脸:“原来杨教授,快请坐!小东,倒茶!”
这年头知识分子分外受到尊重,尤其是岳定唐这样的教授文人,放在前清就是翰林老爷级别的人物,随时可以登堂入阁,在升斗小民看来,更有一份距离感和必须仰视的感觉。
岳定唐以社会调查的名义跟对方攀谈,又买了二两茶叶,自然得到分外热情的招待。
“说起来,李老板盘下这间咖啡馆也不容易。他本来以为是帮朋友的忙,急公好义,出手相助,谁曾想这咖啡馆盘下来不出一月,就有人找上门,说韩老板一女二嫁,把咖啡馆也卖给了他。这时候韩老板钱也拿了,人也消失了,双方打起官司,不得已,李老板为了早日重新开张,只得再出了一笔钱给对方,才将这地方拿下来。”
这茶叶铺唐老板就在咖啡馆斜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起咖啡馆的来历,头头是道,看样子跟两代主人都熟识。
“这么说,李老板的确是特别仗义的一个人了?”岳定唐问。
唐老板点头:“那是的,今年夏天那会儿,上海不是下暴雨么,好多地方都淹了,我这些金贵的茶叶是最不能被水碰上一丁点的,多亏李老板借给我几个大罐子,将茶叶往里一装再封灌,还真就半点没受潮。结果他自己那些咖啡豆,倒是有一半遭了殃,您问问这街上,十户有九户提起他,都得竖一大拇指!”
凌枢:“我看着咖啡馆的客人也不算特别多,他老这么帮别人,自己不会亏本吗?”
唐老板笑道:“听说他是从海外归来的华侨,家在南洋那边还有产业呢,说是想回来养老,儿子还留在南洋做买卖,每个月都给他寄生活费,孝顺得很。依我看,就算咖啡馆亏本也不妨事,他儿子写过许多封信来喊他回去了,李老板说,自己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干活做事,暂时不想出国。”
凌枢:“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吗?”
唐老板:“是啊,我还见过他儿子寄回来的照片呢,李老板的孙子白胖聪明,都会喊爷爷了。”
岳定唐:“听您这么一说,我们觉得这次来调查的方向对了,可以做一则南洋商人归国的相关文章。”
唐老板期待:“那不知敝人的小铺有没有荣幸在您的文章里露脸?”
岳定唐笑道:“自然有,唐记茶叶铺,我都记下了。”
说罢还将手中本子亮出来给对方看,唐老板更是乐呵呵的。
凌枢适时插进来:“对了,老岳,你看过今天的报纸没有?说起来,跟我们这次的社会调查还有点关系。”
岳定唐:“还没看,怎么了?”
凌枢:“上海名媛杜蕴宁死了,现在死因未明,怀疑是凶杀,我们社会调查里不是包括治安这一项么,正好等会儿去巡捕房问问吧。”
边上茶叶铺老板倒抽一口凉气,引得凌岳二人齐齐看向他。
“您说的是杜蕴宁?袁太太?她死了?!”
凌枢:“正是袁公馆那位袁太太杜蕴宁,怎么,您认识?”
茶叶铺老板:“认识倒不认识,她那样出名的人物,小店也没这个荣幸与之结交,只是之前几次看见她到对面咖啡馆喝咖啡……可惜了啊,袁太太多有气质的一位美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凌枢与岳定唐对视一眼。
“她一个人来喝咖啡吗,没约别人?”
老板犹豫片刻:“有,但我记不大清了。”
凌枢:“是男是女?”
“男的男的,”老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是两个人!她每次只约一个,但来来去去好像就两个,其中一个,诶别说,跟您的身量还有点像!另外一位,比您矮一些,大概半个头吧,但经常穿一身暗红色的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