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德福裹着一件绿大衣悄悄走到队长家大门口,欲进不进的样子,呆愣愣望着那两扇木门。这两扇木门,他以前曾不知多少次毫不犹豫地推开过,现在却有点害怕了,心里犯着嘀咕:还是走吧,别自讨没趣。
他在门外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这时,齐桂兰出厨房倒水,听到几声狗叫声,觉得门外可能有人,打开门一看,果然瞧见德福站在门外,便笑骂道:“德福,你这孩子,鬼鬼祟祟的,都到了家门口,咋不进来啊?”
“婶儿,我听了一会儿,觉得家里来了客人,就不进去了。”德福讪笑着回答。齐桂兰说:“哎呀,哪有什么客人啊?是你现玉叔从集上回来了,快进来吧!”
“哦,是现玉叔回来了。”德福听了,只好跟着齐桂兰进了门。现成和现玉正在堂屋围着火炉拉话,见德福来了,连忙喊他进屋。德福坐下笑着问道:“这么冷的天,你这个大主任咋回来了?”
“瞧你小子说的,天冷,叔就不能回家看看了?你小子有段时间没赶集了吧,一段时间不见,还真有点想你。”
“我的叔哎,我哪顾得上赶集啊?我这不刚从河工上回来嘛!”
“对对对,你现成叔刚才还在夸你,说你在河工上表现得特别突出,给咱老河湾长了脸,连公社领导都对你赞不绝口,你小子这回可出大名了。”
“哎哎哎,叔,别提了,那可真是坑死人不待偿命的,现在我一想起来就后怕,夜里老做噩梦。”德福叹口气说道。现成听德福说出“坑死人”三个字,心里就不痛快了,冷笑道:“谁坑你了?你小子那是自愿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事都做了,你怕啥,如今你先进有了,模范也有了,大队、公社,连县里都给你发奖金和慰问金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叔,你别生气,其实我挺满足的,多亏您照顾。其实、其实我今天就不该来,都是你那不争气的侄媳妇给逼的。”德福听了队长这番话,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窘得满脸通红,差点没给自己一耳光。现成转而又笑着说:“德福,你啥也别说了,你的事我知道了,恁婶都跟我说了,你这毛病,抓紧时间治就是了。”
“治什么毛病?”现玉笑着问道。现成笑着说:“德福在河工上受了点风寒,身子虚弱,也没啥大碍。”
“噢,有病就得赶快治,耽误不得。”现玉笑道。现成不想再谈这事,转脸又催了一声:“哎,老齐,你菜炒好了吗?”
“来了来了。”晓梅答应着将菜端了过来,笑着说,“现玉叔,都是些家常菜,你就凑合着吃吧,下一个菜一会儿就好。”
德福见上了菜,浑身觉得不自在,站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现成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说:“你没事,坐下喝就是了,别跟叔玩虚二套。”
“坐下坐下。”现玉也吩咐道,“老子难得回来一趟,你怎能说走就走啊!”
“嘿嘿!”德福只好干笑两声,才又坐下。这时,现成走进里间拿酒。齐桂兰端着菜走了进来。现玉凑近盘子闻了闻菜味说:“嫂子的手艺又有长进了,瞅时间你也教教俺家爱霞这一手。”
“爱霞才不用学嘞!”齐桂兰笑道,“恁家有客还用得着炒菜?往食堂打一个电话就全齐了。哪像在俺家,啥都不凑手,你就凑合着用吧!”
“嘿嘿,瞧你说的,食堂也不是专为我家开的啊!”现玉笑着说。现成从里间里拿出两瓶酒,一瓶地瓜烧,一瓶西凤,然后笑着说:“这瓶西凤酒,是前两年现魁回来带过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咱们都喝了,省得永福过来又胡乱翻找。”
“叔,给我吧,我倒酒。”德福说着接过酒,打开瓶盖,一股酒香立刻从瓶口飘了出来。德福倒上酒,小心地说:“现成叔,这是好酒,你让现玉叔多喝点,我少喝点行不?”
“小子,你这是沾了你现玉叔的光,要不是他来,你休想喝上这两瓶酒,你小子啥时候喝酒这么孬种过?”现成骂道。德福笑着说:“那是当然了,现玉叔是咱供销社的大主任嘛,这光,侄子沾得亲切,不沾白不沾,跟您说实话,要不是现玉叔在这,我早走了。”
“你他娘的,说的这叫啥屁话,难道叔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现成听了,笑着骂道。他知道德福这话没恶意,就是话赶话而已。德福连忙笑着说:“哪里哪里,我哪敢不待见您啊,您永远都是对的。”
“你他娘的,嘴上说得好听,听你这话,不就是在讽刺挖苦叔嘛,叔哪能永远正确呢?就拿河工上这件事来说吧,叔压根就不该派你去干这活,应该派你去公社指挥部去喝羊肉汤,完了再揣俩白面馍馍回去,然后装装病,再去打两条狗吃肉,寂寞时再喊俩姑娘陪你……嗯,你说是不是应该这样啊?”
“叔,你误会了。”德福听了队长的话,知道河工上的事他全都知道了,就没了兴致,自己笑了笑。现玉听不懂他俩说的话,只得笑着说:“恁俩嘀咕啥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你们也别瞎嘀咕了,咱们还是喝酒吧!这西凤酒跟茅台的口感差不多,都是浓香型的,度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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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你家里有茅台吗?”德福问道,“瞅时间能不能让咱也尝尝。”
“没有没有,”现玉笑着说,“酒是真没有,叔一年半载也喝不上一回。”
“得得得,你小子能喝上西凤酒就不错了,还想喝茅台,想得美,那茅台酒也是咱老百姓喝的吗?你做梦吧!”现成笑道。德福也嘿嘿笑着说:“咱不是随便问问嘛!哪还真的想喝了,如今这西凤酒能喝上一口,我已知足了,来,侄子敬您一杯!”
几杯烈酒下肚,德福就觉得头晕脑胀,嚷着要走。现成见状,也不执意挽留,笑骂道:“你他娘的还想喝茅台,就这点酒量啊!”
德福走了之后,齐桂兰和晓梅也在厨房忙完了,过来陪着一块儿说话。现玉看到晓梅,就问道:“嫂子,晓梅这孩子也该定亲了吧。”
“唉!”齐桂兰叹口气说,“咱是农村的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上哪儿去找好人家呀?晓梅要是能在你那儿找点事儿干就好了。”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正好我们要在河西安一个供销点,门市部快要盖好了,过了年就开门营业,让晓梅去那儿当个临时工吧!”
“你说啥?当个临时工,你,你这不是开玩笑吧!”现成听了,从他的问话语气上判断,似乎很不满意。现玉见他这样的反应,感到非常困惑:“怎么?你不愿意让孩子去吗?”
“愿意愿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现成激动地站起来,搓着两只手说道,“老齐,你听到了吗?哎呀,啥也别说了,好兄弟,咱们再喝一杯吧!”
说完,一饮而尽。齐桂兰听了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似乎说话都显得多余了,连连跟现玉碰杯,也一饮而尽。她喝了酒,两眼满是泪花,不知道是因为酒太烈,还是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这些年,她苦苦支撑着,不就是想让闺女有个好的归宿吗?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现玉叔,俺也敬你一杯!”晓梅心里也很高兴,连忙把酒杯端到现玉跟前。现玉接过两杯酒,看看齐桂兰,又看看刘现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成心里清楚他的意思,劝说道:“好兄弟,这两杯酒,你一定得喝,一定得喝!”
“那好,我喝。”现玉喝了酒,放下酒杯对晓梅说,“你先在河西干着,等有了机会,叔再把你调回河湾镇,虽说现在是临时工,但也不是没有前途,说不定将来还有转正的机会,不过,这事要保密哦。”
“这是自然。”现成点头应道,然后吩咐道,“老齐,去,再去弄俩菜,俺哥俩今天要多喝两杯。”
“那好,你们喝着等着,我这就去。”齐桂兰听了连忙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晓梅,走,帮忙烧锅去。”
“哎,嫂子,这就够了。”现玉想要阻拦她们。现成说:“咱们别管,就让她们去忙活吧,想不到,兄弟你这次来,给哥办了一件惊天的好事。”
是啊!这在当时的情况下,能离开黄土地进入供销社,那是多少人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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