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社会,清官不管家务事。家人出面将犯了事的小贼领回去批评教育,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武松看看那纹身汉子,又看看董蜈蚣,将钱掷还,说:“不用了,这人是惯犯,苦主不止这小贩一个,还是到衙门里分说清楚比较好。”说毕,拉着董蜈蚣就走。
那纹身汉子追上去道:“都头是嫌礼轻了?这,这……”
武松头也不回,道:“欺我眼生么?这贼偷东西的时候,你们几个就站在旁边把风。”
那纹身汉子脸色一变,眼角露出些许狰狞,跟武松大步并行了几步,微微挡在他身前,低声道:“都头新上任,前些日子又住在亲戚家里,弟兄们不方便前去拜访。都头大人大量,还请恕罪,改日小人们必将登门孝敬。”
一面说,一面袖子挽高了些,胳膊上的青龙白虎各露出半个身子,张牙舞爪地甚是吓人。与此同时,左近小巷里不声不响地走出来几个汉子,同样是高大威猛,互相递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但就是白菜鸡蛋,潘小园也决定给做成一顿美餐。略略计划了一下,把白菜洗了,案板上剁碎,挤出水,丢进木盆里;鸡蛋也打散,加上点盐和葱花,一并和碎白菜拌匀。里面再加上点面粉,用手抓匀了,虎口一挤,挤出一个个寸许宽的丸子。
然后热锅,直接切一大块猪油放进去。宋代百姓家饮食,由于油脂价贵,便以蒸煮为主,炒菜不是主流,至于煎、炸,更是罕见之至。潘小园吃了几日菜羹配炊饼,肚子里无比渴望油水,天天晚上做梦都是麻辣香锅,眼下家里现成的一大块猪油,不用白不用,管他胆固醇呢。
白色的猪油很快化成清油,滋滋作响。然后,锅从火上撤下来,素丸子逐个下锅,再坐回火上,哗啦啦半煎半炸,一个个在油里跳,慢慢的染成金黄色。香味散出来,那是不同于后世植物油的香味,从鼻孔直厚重到肚子里。
潘小园忍不住自己先尝了一个,舌头一咂,焦香酥脆的外皮,里面是细腻的面香,偶尔翻出青菜的爽脆,香得她直哼哼。
一大盆丸子炸好,看着锅里油还剩一半,便用筷子夹出来,过第二遍油。心里想着武大该回来了。等他一进门,就奖励他吃炸丸子。
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潘小园呆不住了,裹一件厚衣裳,包了头巾,穿上油靴,吱呀一声开了门。忽然想到武大这家伙不知在哪儿迷路,又累了一天,铁定已经前胸贴后背,又生出好心,回去把炸丸子装进篮子里挎上。
忽然转到了县衙后面,一排松树后面的一小片空地里,传出些不寻常的声音。一个高大人影若隐若现,跳跃着左右移动。拳、掌、勾、捺、踢、扫,初升的月光下,那影子闪成花儿一般。
潘小园心里一跳,定睛一看,果然是武松。眼下他就住在县衙外侧的耳房里,为了避嫌,最近也很少去武大家探望。难不成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练武?
忍不住停下来看。寒冬天气,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汗衫,身周一圈白气。他口中没有花哨的呼喝,只是每一次使力,都伴随着稳健的喘息声。他的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般,并没有后世武打片里那种翻滚炫目的架势,只是朴实的一拳一脚,但他周围的细松枝一直在微微颤动。
这要是招呼在人身上……
武松忽然停了,猛一转头,一面擦汗,一面低声道:“谁?”
潘小园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方才的设想不会这么快就成真吧……
呆若木鸡的当口,左边小路上却转出来一个小个子,一边朝武松作揖,一边笑道:“都头真是好身手,天人一般,小的看得五体投地,都不敢吱上一声。”
潘小园慢慢松出一口气,挎着篮子,僵着不敢动。月光下看那小个子装束,是县衙里的小卒,多半是武松的手下。
武松朝那小个子一招手,让他走近:“有什么不敢吱声的,这么冷的天,我还能让你干等着。”
那小个子衙役又是一连串的马屁。武松笑笑,似乎并没有被拍得多舒坦。
小个子最后笑道:“都头大晚上的把小人叫过来,可是有急事吩咐?”
武松一面从松枝上取下外套穿上,一面说:“你是清河县人,明天要请假回去探亲,是不是?”
那小个子喜出望外,答道:“是,是!蒙都头记着,小的果然是清河县人氏,嘿嘿,说起来与都头还是老乡,十二岁时随娘改嫁,这才搬过来的……”
武松点头,不着痕迹地打断对方追忆往事,“我在阳谷县做都头,每日画卯应差,分不开身。你既要回清河县,我想托你帮我做一件事……”
潘小园在松林子外面,也不由自主支起了耳朵。可惜武松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又走远了几步,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难道武松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123言情小说定律第四十四条:偷听boss密谋者死。
潘小园觉得自己还是赶紧溜走为妙。方才立在外面,影子被松树挡住,又没发出一点声音,武松应该不会察觉。
将手里的篮子提提高,踮起脚尖,往回迈出一步、两步……
“嫂嫂,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