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人和物不一样,院子一角的四方小亭里,两人对坐落子,旁边煮着茶,茶香氤氲,石桌上却是黑白交错。
过了中盘,两人落子都慢了许多,坐在纳兰对面的文士落下一子后,便伸手端了一杯茶水,啜了一小口说道:“纳兰学士倒是好性情,秋煮青茶冬饮红,瞧着这紧细秀长,锋苗秀丽的样子,怕是上好的祁门红茶吧。”
纳兰点了点头,在棋盘偏角处落了一子,话不投机说道:“其实你可以见一见他。他一直想跟你见上一面。”
牧笠生笑着摇头,“亡国之臣,哪有这个颜面。”
纳兰面不改色说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牧笠生又是小饮了一口茶,这才开始打量棋盘,看着上一手近似废子的落手,轻笑说道:“孤军北上,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着又睨了一眼纳兰,落子后说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纳兰面似古井,不轻不淡回道:“君要臣说,臣不能不说。”
牧笠生哑然,抬头看了一眼后者,随后笑出声来,其实原因他也能猜到不少,但没想到后者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纳兰等到牧笠生笑声停下来以后,又是补充了一句,“其实他也知道。就是不死心。”
牧笠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棋盘,岔开话题说道:“你当真如此相信我?放得下?”
纳兰呼了一口气,望着乌沉的天色说道:“说实在的,有些放不下,二十年的心血,到头来给人做了嫁妆,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想了想又放下了,给你做嫁妆总比让北齐捡便宜好。”说完了以后,纳兰莫名觉得轻松很多。“以前有时候我是不服徐暄的,现在来看,不服不行,我交个江南道就那么难,这家伙当年眼也不眨的给了我整个西夏。”纳兰自嘲的笑了笑,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再次重逢之后的洽谈。
牧笠生嗯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纳兰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说道:“你要知道,我不插手并不是想让你和江秋寒公平一场,站在我的角度上,要是有机会,江秋寒活不过这个秋天,我只是怕到时候弄巧成拙,那些部署反倒成了你的累赘,你不欠我的,没必要跟我说这些。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以后你就住这里吧,不过以后你却不能用本名示人了,想好之后跟我说一下就行,以后这个名字就是江南道的刺史,北齐出招了,总该想一想后手,不然这支孤军,说不定真的就左右了战局。”
说完纳兰看了棋盘边角上那枚刺眼的白子,周边并无星辰扶支,孤星摇坠闪耀。
像极了现在正在闭眼品茶的某个人。
纳兰躬身一拜,行了个极为尊崇的师生礼。“江南道诸多事宜,便交予先生了。”
牧笠生受之无愧。
纳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的说道:“你真的该见一见他。这一句是我的心里话。”
只可惜没等到回应,反倒是听到正宗的赵曲,腔调醇正。
如此一来,纳兰也就不在等,径直出了院门。
府门外早有一人候着,见着孤身一人的纳兰,即便早就知道结果,可神色难免还是有些遗憾和失落。
不过随后,又是拍了拍纳兰的肩膀,豁达说道:“走吧。北齐的使者来了,去见一见这江秋寒究竟是何方神圣?”
纳兰回头看了一眼府邸,紧接着回头说道:“圣上不进去?过了这一次,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陈铮知道纳兰的意思,要是江南道的博弈牧笠生赢了,了却心愿,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要是输了,这位晋国的国士更加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哈哈大笑,挥手说道:“不见了不见了。他不见朕,却独独来见你,不过就是想说他牧笠生生为晋臣,死为晋魂,朕也没必要因为一己之私坏了别人的名声。”说着,陈铮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朴实的褐色门匾,“以后改牧府了?就是觉得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