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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夫记上(第1页)

河南定昌,有个姓秦的书生,在家排行第二,人们便叫他为秦二官。虽然出身农家,却没有种田人的样子,显得风采飘逸,清秀俊美,玉貌翩翩,喜欢穿着白袷衣,村里那些性情放浪的妇女又称他为秦白凤。然而,秦二官最是胆小,不敢喝女子随意嬉闹,女们拿他开玩笑,他总是害羞地避开,到了十六岁了,也还没有订婚。他已没念书了,自己思量,既然失学不读书了,不如去学做生意,始终不愿意把犁锄跟在牛后来回耕地。秦二官东邻寇四娘,擅长角抵戏,裹着头游走大都市,四处表演,大多来往于士大夫家中。她的丈夫也能从嘴里吐出旗子吐下刀剑等奇异之术,也一起到处耍拳卖药,获得很多钱财,便以此作为谋生的职业了。他家里有一个女儿,名叫阿良,刚十五岁,就知道梳妆打扮,描画纤细的蛾眉,梳理馋虫形的发髻,走起路来步履轻盈,身段美妙,脸上涂上脂粉,头上簪上花儿,从来都不屑于作村姑打扮。有时候,也跟着母亲寇四娘到广场上去演戏,她坐在旁边,等戏耍完了,她就拿着白叠扇,向观看的人索要钱,一双眼睛,妩媚多情,流盼送睐,显得风骚动人,浪荡公子富家子弟就如下雨一般把钱扔给她。寇四娘又传授给她练气轻功等技法,能用一双小脚走绳索,能舞绳、顶缸、爬梯,转碟子等杂耍,心性有机灵敏慧,一个多月,都把这些技艺全都精通熟练了,像是轻巧的燕子从穿梭在花丛中,站在手掌中舞蹈,也已不是什么神奇的事了。他们曾到中州去巡回演出,在河边搭起一个敞开的布幔,敲锣打鼓,还有胡琴、阮咸琴等乐器伴奏,人头攒动,男男女女围满了四周,都喧闹着要求阿良发出声音。阿良便对着众人腼腆地歌唱道:“陇有青苗防岁歉,案有黄金防盗劫。不及花间雌峡蝶,到处飞来到处歇。飞栩栩,还翩翩,歇上枝头香可怜。情人莫唱古离别,太息韩凭欲化烟。”人们都纷纷赞叹。他们赚够了钱,又结对回家了。阿良偶尔到田垄间去闲游,遇见了秦二官,真像是玉山一般的人,忽然两眼犹如星光闪烁凝视着秦二官,好一会儿都见转动。看得秦二官害羞地低下了头,脸颊都红了。阿良笑着迎上去,说:“三年没见,没想到郎君出落得如此一表人才了。”秦二官勉强回答她,说:“良妹什么时候回来的,也变得如此端好,不像头发蓬蓬,相约掷蹴鞠、打秋千一起玩耍的时候了。”从此,阿良便对秦二官有了情意,一片芳心,全都倾注到秦二官身上了。有一天,秦二官换上鲜丽的衣服,倚靠在树底下,看守田里的水。阿良从后面用纤纤手指,搔了一下他的手腕,秦二官回头一笑,迷人的神态,更是让人心醉。阿良笑着道:“二郎的面貌好女子一般娇艳。要是和我们一起,打扮成女子,再稍微抹上脂粉,真让女子甘拜下风了。”说完,从怀里摸出绣帕,包上樱脯枣干,送到秦二官的鼻子边,看着秦二官笑着道:“二郎嗅一嗅,有没有香汗?”也不等秦二官用手来接,她就替他把手帕放到他的袖子中,也乘机得摩挲他白玉一般的手臂,表示爱怜。秦二官也笑着接受了,并低声说:“妹妹的深情,已铭刻在我心里了,然而,也该稍微矜持庄重一点,不要让翁媪看见,免得受到打骂。”阿良嗤地笑了一下,道:“二郎也不是木头啊,说出这样的痴话来,让人厌烦,妹在中州,实在没有见到像你这样的美男子,要是有啊,我怕早已失身了,哪见过耍杂戏人家的女儿,能保守清白的?”秦二官听了,也怦怦心动,想和阿良亲近。接着,有邻居的小童来嘲谑,天真地嬉笑他们不害羞,他们才各自散去。到了晚上,秦二官正靠在枕头上冥想,屋里的蜡烛忽然一下熄灭了,忽然屋檐上有好像有东西坠落下来,吓得出了一阵冷汗,接着,看见屋外亮光闪烁,一下就听到有人轻轻地敲窗。秦二官正惊骇错愕,听到如夜莺一般娇柔的声音叫唤道:“二郎,睡了吗?”秦二官知道是阿良来了,一阵欢喜,赶紧披上衣服去开门,门一打开,阿良就掩身而入,提着白纱小灯,穿着一身碧罗短袄,小鞋如弯弓,袖子窄小,更是显得艳媚动人。秦二官问她是怎么来的?阿良道:“二老一直不睡,坐着话家常,说了很久,让郎君久等了,心里实在不安。刚才我在瓦沿上行走,郎君没听到爆响声吗?”秦二官已按捺不住心里的狂喜,把阿良抱进怀里,说:“妹妹的仙人踪迹,真可比聂隐娘了!”阿良道:“一点小术而已,不值得奇怪。然而,郎君修了什么福,不费一点心,能得我自行来投抱。往昔在中州,几乎让富家子弟想死了,始终还是不如你。”说完,双双登床,恣意缠绵,狂荡通宵,听到鸡叫了,阿良才匆匆穿上衣服离去。两家仅仅隔着一间屋舍,从此,来往十分繁密。差不多得半年了,牧牛儿夜里起来给你喂草,看见秦二官屋里灯烛明亮,就到他的窗边偷看。看见一对男女正偎抱着饮酒,敲击着筷条,低声地唱山歌,情态极为猥亵。牧牛儿把这事告诉了同伴,也就传开来,外面便有人知道了。风声越来越紧,渐渐也让寇四娘听到了,微微警示了一下阿良,不说出来,也不气怒。一天晚上,阿良的父亲找阿良不见,就大声呼喊,阿良忽然像鹰隼一样从屋檐上落下来,她的父亲便怀疑到秦二官了,就在屋边的空地上扬言说:“秦家牧牛儿,真是有胆,竟敢碰虎须。小心他日我一拳打死你。”当时,秦二官的父母已经死了,一个人茕茕孤影,依附着叔叔生活。他的叔叔生性忠厚老实,向来对邻居阿良家有几分畏惧。便私下哭泣着对秦二官说:“你阿叔不能自振,田地又少,让你还没有娶上媳妇,才发生了这样的非礼之事。然而,我侄儿灵秀清俊,像是个书生,该当发迹,以便广大门户,为何和豺狼结仇?何不出门学做买卖,也好躲避人家的纠缠。”秦二官也哭泣着答应了,并发誓悔改。叔叔就在灯下写了一封书信给在江上的朋友,托付他照看秦二官。第二天,把秦二官送出十里之外,才分别回去。秦二官踽踽独行,回头看着来的方向,呜咽哭泣。一天,抵达了京江,以父执之礼见了叔叔的朋友,叔叔的朋友就把他留了下来,让他学着做生意。阿良听说秦二官走了,时时向人探询他的踪迹,过了一些时间,就知道了。然而,她心里并怨恨秦二官薄幸,反而可怜他生得柔弱。朝朝暮暮想念着秦二官,吃饭睡觉都难以忘记。她的父亲把她看作摇钱树,也不忍心责骂鞭打,只是说:“我们的技艺是死功夫,只要渔猎美色就会收到损害。输口不输身,是前辈们的传家衣钵。”阿良由此怨恨起父亲来。那年八月,将要到山西演戏,也让阿良骑上马一同前去。走到了钟离地界,阿良夜里忽然起来,换上了男子衣装,偷了马带上钱,就逃走了。此时,秦二官在京口,并不知道,一天晚上灭灯正睡觉,听到门嘎地一声打开了,还没来得及呼问,口脂香语已在耳边说道:“郎君是个好男子,忍心丢下你的妇人吗?”秦二官听声音,像是阿良,推开枕头起来,敲击火石,点亮了蜡烛,再一看,大吃一惊,那是一个俊男子站在自己的床前。那人笑着道:“郎君不认得妹妹了吗?”脱去帽子,露出发髻,褪去靴子,露出小脚,才知道是阿良假扮成男子,出逃而来了。秦二官问道:“从哪里来?忽然在这里相遇,是在梦中吗?”阿良道:“不是梦,我真来了。”吹灭了灯,偎抱着睡下,在耳边历历叙述分别之后的事,说:“我实在是眷恋郎君,才潜逃到了这里,寄居在古寺中已有三天了。探访清楚,熟悉门巷了,仍从屋上到来,望郎君不必担心。”秦二官惊喜交集,便与她亲昵,然后,一阵欢爱之后,又时时叹气。阿良知道他怕惹上祸,说:“哎,郎君如此气馁。我已想好办法了。”天将要亮了,阿良又飘然而去了。第二天晚上,阿良又到来,带来了小酒菜,倒了满满的一杯,呈碧绿色,像是竹子的叶子,多方媚惑,才让秦二官喝完了一杯。然而,一杯酒下肚之后,秦二官已是醉醺醺,头发昏,眼无力,心境也昏迷起来,伏在桌上像是睡去了。阿良站起来,用被子裹了他的身子,并用绷带绑好,指着念了一番咒语,就变得如婴儿一样轻了,背到背上,吹灭灯打开门出去,仍然跃上院墙,如一阵风已经过几重高大的屋宇,走入窄小的道路,回到古寺中了。把秦二官放下来,解开绷带,让他睡卧在床上,拿出药粉,涂在他的鼻孔边,对着吹了几下。秦二官打了几个喷嚏,就苏醒过来了,环顾四壁,说:“这里也不能藏身啊!”阿良道:“终会逃到远处去,不然,二老就找来了。”天快要亮了,晨钟已经敲响,阿良仍换成男子装束,叫来道童,给了房钱,把马牵到马厩在,喂饱之后,两人叠骑在一起走了。到了浙江西湖,带来的钱要用完了,秦二官感到很担忧。阿良道:“我随身带着吃饭的本事,还怕饿了我的郎君吗?”就租居在旅店中,换上原来的衣服,并妆扮得十分艳丽。第二天,选择了一块宽阔的地方,圈画了一块场地,叫秦二官坐在场地边观看,阿良上演各种技艺,得到丰厚的钱财。从此,同居在一起,宛如一对伉俪,吃美味食物,穿绫罗绸缎,秦二官也愿意这样一直过下去了。阿良忽然又对他说:“前面只是耍杂技,现今使用法术,必能得到更多的钱,当另外买一匹马,和郎君骑着,谈笑游览钱塘。”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书给秦二官看,上面都是讲符箓的禁书。又对秦二官道:“这是我从老父那里偷来的,奇幻百出,可以夺人魂魄,悦人耳目,得到这,就不用担心贫苦了。”秦二官道:“昨晚做了一个噩梦,醒来了都还惊怕,你暂且停息一下。”阿良也不听他,中午就携带着道具到城隍山下,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从袖子里取出青纱,围起来作为帷幕。阿郎和秦二官都坐着敲锣,人就如蚂蚁一般聚拢过来。阿良嘴里咄咄地呼喊了几声,帷幕忽然分开,分成门、屋室、厅堂,并且缭绕曲折,像是蜂窝。从房里走出一个窈窕小婢女,头发梳得十分齐整,垂在后背,头上插着牡丹花,穿着红衫绿裤褶,跪着问道:“姐姐有什么派遣?”阿良笑着道:“阿姐小病了,姐夫又是文人,恐怕坐食受困,你有绝技,可以随意使来,博取市人欢笑,不须来问我!”小婢女就扬起袖子,翩翩起舞,歌唱道:茫茫兮,匆匆兮,翩翩跹跹兮,柔若无骨兮,金银楼阁仙人栖,愿为仙人梯长梯,仰视碧落神迷离。唱完了,从袖子中取出十余丈长的绿丝绦,结好了端头,仰头向空中抛掷,已连接到了云霄,挺立在空中,像云端有人拉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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