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原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
镜中人有着黑色的长发——像母亲一样的长发。
眼睛是紫色的,继承自父亲;无害的眼型、秀美的嘴唇,继承自母亲;鼻子、耳朵,更像父亲;脸型、眉毛,更像母亲……
他身上的一切都有着那两个人的影子。他是将那两个人的所有特质打碎、重组而成的产品。
他的性格不完全来自自己,他的能力不完全依赖自己,他的成就不完全属于自己。
他是灰色的。是介于白色和黑色之间的灰色,是将白色与黑色加在一起,不断搅拌、上下左右地摇晃、放进榨汁机里混合在一起的灰色。
父亲是白色,他时常训斥清水真一,教导清水真一做好事要不求回报,要无私奉献,要舍己为人,对待清水真一格外严厉,和对待陌生人的宽松态度完全不同。他希望能教出一个和他一样白色的人。
他的关照无微不至,他细心的程度无人能及,他能给予母亲的爱比任何人都要多。
母亲是黑色的,内心被各种各样压抑的情感所充斥,愤怒、焦躁、悲伤、苦闷、喜悦、欢乐……所有颜色的颜料混在一起。
她心中满是冲突的情感,她需要比任何人都多的关照与偏爱,但爱不能真正走入她的心。
接触到白色的善意,粘稠的黑色突然发生了转变。
那是不同于正常情况下情绪颜料混合在一起的黑,而是更纯粹、更疯狂的,代表恶意的黑。父亲与母亲终究不能理解彼此,冲突愈发激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父亲死于无私奉献,给予了母亲太多的爱;母亲死于过敏反应,她始终无法像常人一样感受到爱。
清水真一观察着他们,学习着他们。他看着被邻居们所信任,时不时就会收到礼物,但又经常被骗的父亲,知道了付出可以收到回报,但付出过多会收到报应。他看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停背叛着所有人期待的母亲,知道了收到善意会让付出善意的人更加高兴,但收到过多的善意会感到恶心。
有一个人跟他说过,只有付出真心才能得到其他人的真心;有另一个人跟他说过,对其他人施予恩惠并不一定能得到回报,因为沉重的、需要回报的恩情是一种压力,人类不喜欢压力,从他人身上得到恩惠,才能够让他们真切地继续为你付出;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跟他说过,人是群居生物,只有和其他人聚在一起才能正常地生活。
没有了父母,他应该怎样活着呢?
不,不。没有了父母,他就是自己的父母。失去了观察那两个人面色行动的机会,他就观察自己的脸色而行动。
他现在是独立的。
不,他好像也不是独立的。
独立是好事吗?
好像是好事,好像不是好事。
要活下来,不管怎样都一定要活下来。
死后是一片黑漆漆的寂静,死后是静默无声、无人陪伴的孤独。
脚……好奇怪,感觉有人在挠我的脚心,痒痒的感觉一直顺着脚心爬升至心脏,然后再到喉咙。心脏变得好沉,喉咙好痒,想要大声嘶吼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好想吐。
笑容是假的,眼泪是假的,脆弱是假的,坚强也是假的。
一切一切的表象都是假的。
只有浑身的病是真的。
烦躁是真的,抑郁是真的,惊恐是真的,焦虑是真的。
掩藏在面具下的自己是真的。
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