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祈随安几乎是双腿膝盖都跪在地上,额发被扯得散落下来,温和地抱着来访者,下颌压在来访者肩边,一边轻轻耳语,一边拍着来访者的背。
来访者的尖叫和重复言语,完全盖住祈随安的声音。辜嘉宁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只能呆呆盯着祈随安的后背——
女人只穿一件材质细软的白衬衫,撑在后背的背脊骨头很细很瘦,看起来像是一本很薄却很沉的书。衬衫衣领上面沾了些血,深红,鲜红,干湿程度不一致,造成些色差。
脸上也有,更多的地方是在耳廓,红色液体缓慢淌落,一滴,一滴,淌下来,蹭下来,蔓延到到下颌,到后颈,到衣领。
她像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正在一笔一笔地被填触。
“祈医生,你……你流血了。”
辜嘉宁喉头发紧,这是她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她往前几步想要帮忙,看到来访者在祈随安怀里小声啜泣起来,又无措地退回去。
她以为选择来心理诊所而不是精神科的来访者一般病情都趋于稳定,就像她没有想过祈随安曾经是一名精神科住院医师一样,
现在应该要怎么办?
辜嘉宁不敢开口。
她没有经验,这时候只能听祈随安的安排。但祈随安没有给她下达指令,只是声线柔和,着力安抚来访者的情绪。
过一会,这位来访者的状态似乎被安抚下来。祈随安绷紧的后背稍微放松一些,然后她看到祈随安转过脸,那副细质黑框眼镜镜架上也沾上不少血。
祈随安却隔着带血的镜片,尤其平和地看向辜嘉宁,
“把这位来访者带到休息室休息一下吧,她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辜嘉宁松了口气,将情绪差不多平静下来的来访者安置到休息室,再次回到诊疗室,没看到祈随安人影,只听到水声。
似乎是从在里间清洗室传来的?
辜嘉宁找过去。
看到撑在洗手台旁边的祈随安,微微低头,似乎是在清洗眼镜上的血迹。
似乎是察觉到她过来的动静,祈随安抬眼看她,脸上带血,嘴角却挂笑,“我记得这是你第一次实习?没有被吓到吧?”
女人淌了血的五官敞在空气里,脸上那点小雀斑,像被添了浓墨重彩的颜料,有种格外潮湿靡艳的美。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辜嘉宁还有些恍惚,“这位来访者刚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刚刚是,是怎么了?”
祈随安洗好眼镜,放在台上,又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往下解开衣领两颗扣子,拿起清水对准自己的伤口,垂头清洗,
“她是一位未婚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快二十年,独立抚养女儿上大学,父母都在隔壁市,她今年三十九岁,前天,家里亲戚让她和一个五十岁三婚还想生一个儿子的中学数学老师相亲,她说自己不会再生育,会把她唯一的女儿供到大学毕业。然后那位数学老师说——你一个女人,活了半辈子也只读到初中,能把你女儿教好?然后就在昨天,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可能是同性恋。”
跟护理师同步完所有情况后,清洗室外没有声音,只是沉默。祈随安处理完伤口,看到自己白衬衫领口干掉的血迹,叹了口气。
“她接受不了她女儿是个同性恋?”门口传来辜嘉宁的声音,“那您向她清楚说明,同性恋并不需要来到这里了吗?她是因为不认同这件事才和您产生这么激烈的冲突?”
祈随安走到清洗室角落,衬衫脱到一半,湿哒哒的水珠挂在脸上。她有些脱力,软绵绵地靠在墙面,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
不痛不痒地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一口,问还站在门外的辜嘉宁,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青年人忍不住反问,“祈医生呢?”
“明年三十二。”祈随安说。
“……”
祈随安掐灭手中只抽了一口的烟,刷一遍牙齿,又换下衬衫,走出清洗室,看到辜嘉宁抿紧双唇的脸。
她揉着自己酸麻的肩,瞥到休息室门里那片杏黄色衣角,想了想,端着那杯没喝完的咖啡,走了两步。
又走回来,拿那束包好的雪滴花,仔细看了看,没有溅上血。她脸上挂了点轻淡的笑意,将清洗消毒过的眼镜重新戴上,转过身又瞥到辜嘉宁很不理解的脸,微笑着说,
“恰恰相反,我们诊所的第一位来访者,是一位患有恐慌症的母亲,并且是因为想要认同这件事,所以才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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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第一位来访者后,没有第二位来访者临时预约找上门来。
但尽职尽责的辜嘉宁,还是在前台坐到下班时间的最后一秒,并且十分惊喜地跟她说,
“刚刚那位来访者预约了下次会面,诊疗人还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