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杨奇已是一脸惊恐,一双睿智眼神中尽是恐惧之色:“难道……太平道幕后推动之人,正是陛下?”
“如今,你当知道,这朝局为何这般有意思了……”杨赐闭目微笑,愈发悠闲。
“那……”杨奇稳了稳身形,冲杨赐微微躬身:“伯父为何还这般悠闲?”
“还不明白?”杨赐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摇摇头:“当今天子之聪慧、手段、果决皆世所罕见,你当真以为他只是个敛财的天子?”
杨奇垂首不语,如此涉及天子的谤君之语,他着实不敢过多言语,即使这方圆之中只有他伯侄二人。
“老夫已经老了,时日无多。”
老者身躯微微后仰,运筹帷幄如他,脸上竟也出现了几分无奈之色。
“伯父切不可如此。”杨奇脸色一变,急忙说道:“新春之际,岂可如此说不祥之语?”
杨赐摆摆手,并不回答他:“此次太平道谋反,老夫这个太尉怕是日子不久矣。待我之后,你必入朝。天子不会令我杨家就此断绝,文先这个颍川太守也该换换人了。待文先回来,你兄弟二人务必携手同心,保全杨家,保全大汉。”
“这……”杨奇面现难色,拱手再拜:“伯父当知文先兄长乃是修习古文经学,公挺乃是修习今文经学,今古文经历三百余年之争,于我二人……”
“学术之争是学术之争!”杨赐语气转为严厉,果断打断杨奇的话:“大争之世,世家之人需精诚团结。当今天子手段凌厉,诛杀王甫和段熲之时的果决你们便忘了?天子手软过?当年段熲威震天下,比今日之杨赐如何?当年天子才多大,窦武、陈蕃、王甫、段熲,外戚、名士、宦官、名将,一个一个,不到十年全死了,你难道还看不出其中可怕之处?”
“这……”杨奇脸上冷汗淋漓,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可怕。
前大将军窦武和前太尉陈蕃皆是一代儒宗,陈蕃更是党人魁首,两人皆是建宁元年力助天子入主大位之人,而便在当年九月,这两位权倾朝野的权臣便成为宦官的刀下之鬼,当年的领头宦官便是王甫和曹节。随后的光和二年四月,中常侍王甫被杀,当朝太尉、军功显赫如凉州三明之一的段熲段纪明,亦难逃诛杀;当年十月,司徒刘合、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密谋诛杀宦官,事情泄露,都被下狱处死。光和三年,天子随即力压群臣,立何氏为皇后,何进、何苗并入朝堂,成为新一代外戚。
短短十年,一系列的政变不断改变朝堂格局,其中推动的暗手唯有当今天子。
天子对所有人都充满了不信任,不论是支持他登位的窦武、陈蕃还是权倾一时的王甫、曹节,甚至是国之干臣段熲、刘合,都成为了天子一步步夺回皇权的牺牲品。
今天的天子,已能力压中常侍与三公府,扶植孙宇、孙原这一对不知哪里出现的兄弟成为二千石封疆大吏了。
这样的天子,怎能不令人惊恐?
杨奇身子一口气,愈发觉得当今天子手段可怕可怖至极:“原来这朝堂上诸方势力之平衡,竟是天子刻意为之。”
“天子聪慧,本为家国之幸事。”杨赐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权势名望如他,眼神中亦有三分惧色,“奈何心性不稳,难成伟业。”
“陛下这是在玩火。”杨奇苦笑连连,“朝堂看似均衡平稳,却是惊险,若是陛下一步走错,这朝堂顷刻便是翻了天,大汉更有倾覆之危。”
杨赐赞许一笑,这位聪慧的晚辈总算是看出关窍:“当年天子侍读之师,太傅胡广早逝,继任的刘宽也已致仕,张济与老夫时日无多,桓氏一门长辈更是凋零,只剩下几个毛头小子,此后朝堂……还有谁能为天子折冲左右?还有谁能克制天子愈发膨胀的皇权?”
杨奇明白其中道理,自从光武皇帝将尚书台从少府中剥离之时起,大汉的相权便成了一盘散沙,再难和皇权制衡,以致于皇权横行无忌,一旦天子殡天,皇权便会落入权臣之手,或为外戚或为后宫或为宦官,皆为朝堂大难。
而天子不仅要夺回皇权,还要夺回相权,同时他还要在自己死后能够把这份强横无匹的权力递交下去,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贬刘宽、杨赐,扶植何进对抗十常侍,随后他还扶植了宗室大臣刘虞,制衡愈加强大的世家,东有袁氏西有杨家,两家都是世代三公的强劲家族,最后还指派了两个毛头小子出任郡守,为了收回、巩固皇权,天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杨家都是为了大汉。”
杨奇从未见过伯父这般肃穆,心头闪过一丝错愕,肃然而敬。
“无大汉则无杨家。”杨赐盯着他,语气骤然冰冷下来:“杨家可以为天子保驾护航,但永远不能成为大汉的罪人。”
杨奇拱手而拜:“侄儿领命,万不敢违。”
门外猛地响起家中仆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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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府君,天子传谕。”
杨赐眉毛一挑,吩咐杨奇:“扶老夫起身。”
杨奇连忙起身搀扶杨赐,低声道:“伯父,可能猜出陛下这是何意?”
“多半是为了卢植卢子干。”杨赐站起身,直了直腰背,“你先去外头接待,待老夫换了正服冠带再去。”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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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
大汉北宫,麒麟殿,天子与大将军何进、太尉杨赐共同议事。
天子独坐高台,虽是一身皇袍正冠,却是一脸惺忪、眸眼半睁的模样,便是言语也有几分轻缓:“各地奏报,两位爱卿可曾览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