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格拉海姆教授是博洛尼亚学派会员,我只在罗伊小姐的音乐沙龙上打过照面,初次印象尚可,但总体是不太熟”
范宁搜索了一番记忆,只觉得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无非是这位教授让自己回想起了前世被实验室搬砖支配的恐惧
“赫胥黎副校长在沙龙上介绍过一些他的化学理论研究成果,然后好像顺带提过,他在帝都圣塔兰堡为多家公司提供技术咨询服务,看来其中就包括了那家瑞拉蒂姆化学贸易公司“
“嗯,这不一定能确定他有问题,也许只是单纯的生财手段,但更加重了其怀疑程度,因为特巡厅传递出的信号是本就不信任那帮家伙,需要顺着线索再仔细调查调查对了,你刚怎么还在叫我范宁教授?”范宁边回忆边分析着,突然又发觉希兰的称呼奇奇怪怪。
“或者,范宁先生?”小姑娘双手抱胸,仰头看着范宁:“大家不都是这么叫的吗?我不可以?”
…希兰这是还在生之前的气?
看到她如此神态,范宁心中有些纳闷又有些好笑。
“…给你看个东西吧。”他想了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乐谱,探身递到少女手中。
“你又写了什么曲子对吗?”小姑娘脸蛋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兴趣,接过后开始翻阅起来。
她先看到一行小提琴的高音谱表,和两行钢琴的高低音谱表,又读了读开头:“一个升号,主和弦是e小调,你写了一首小提琴奏鸣曲吗?”
“xi——xi,l,i——i…”她轻轻哼唱起来旋律线的开头,发出了“好好听呀”的感叹,随后目光又扫到了右上角的题献位置,终于轻呼起来,“你给我写的?”
“你的毕业礼物。”范宁解释道,“…其实这是首小提琴协奏曲,只不过最近太忙,乐队部分暂时只写出了钢琴缩编,总谱出炉还需一些时日…”
“喔…那你怎么今天提前给我了呢?”希兰抱着乐谱抬头问道。
…你今天的每個问题都挺难回答的啊。
范宁揉了揉额头,选择跳过这个问题:“我计划在8月份的提欧莱恩夏季艺术节上首演这部协奏曲,届时会邀请你以小提琴独奏家的身份与圣莱尼亚交响乐团合作,嗯…走正规合同,会有演出报酬,按照固定金额或票房比例的形式再议…”
这部作品并不是他此前了解维埃恩一生后,关于“死亡”和“葬礼”的思考和表达欲,那是一首还处于想法阶段的单乐章交响诗…
此为浪漫主义大师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范宁在前世用钢琴改编谱同别人合奏过它,因此这一步的再现非常熟悉容易。然后他现在灵感更高了,而且这部作品配器也不复杂,接下来稍微花点时间,就能回忆和推理出来。
在前世它与贝多芬、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的三首同名《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并称为“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这是公认且无争议的共识,足以见其地位。
尽管《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在篇幅上不算最宏伟、技术上不会被排入最炫技的行列,但这首作品无时不透露出它高贵的气质与典雅的光辉:清澈动人的传世旋律,灵动活泼的天才乐思,逻辑缜密的完美架构…尤其它第一乐章开始的旋律,实在是太真挚太感人太让人沉醉了,属于蓝星上的乐迷一听到就“dna动了”的类型…
范宁之所以考虑在音乐会上选它,是因为这部作品既有浪漫主义风格的真挚柔情,在作曲技法上又体现出纯正的古典主义结构美感——换句话讲,它对于现今学院派那帮家伙的审美喜好来说是个“大杀器”,范宁预计哪怕是对自己《第一交响曲》无感的人,在它面前能把持住的也不多。
嗯,毕竟届时演出的票房和音乐界反响,将对帝国学生交响乐团的排名更新产生重要影响…自己既然收了钱,也是要做出点实质性的成绩来的。
“你接受吗?”
“不光题献,还有报酬?那我当然接受邀请。”马车对面的希兰依旧抱着乐谱,昂头看天花板,“说起来,我们文法学校的毕业晚会也只剩几天了,那里的条件没有整编的交响乐团,目前状态的乐谱倒是正好,也不算挤兑掉正式首演…”小姑娘眼珠乌溜溜转动作思索状,“嗯,到时候的钢琴伴奏邀谁呢?”
“……车夫先生,下个路口直行,直接去内莱尼亚区。”范宁掀开帘子吩咐了一声。
“你想干嘛?”希兰问道。
“晚上陪你先练一会我再回去。”他神色如常。
两人回到圣莱尼亚大学安东教授家的小别墅,希兰去闺房取出小提琴,夹好后开始轻轻地在琴弓上擦拭松香。
“今天换松香了?”
范宁正在用指甲钳修着有近一周没剪的指甲,然后抬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你鼻子挺灵的,‘安德尔’牌的独奏版。”希兰手中涂抹动作未停,侧脸的睫毛微微抖动了几下。
“牌子我知道,不过还分什么独奏版?”
“独奏版的粉末比乐队版附着力强一些,声音穿透力更好,强运弓尤其是强跳弓时杂刺音比较少,适合做一些个人化的激烈处理…但是声线比其之前‘考斯特’牌的又更敏感纤细,和你这首协奏曲的气质较般配。”
“原来如此。”
“好闻吗?”
“嗯。”范宁揭开“克缇西比奥”七尺钢琴的琴盖,做了几组音阶琶音练习后,将双手移到了中音区和低音区。
他的右手奏出反复的半分解和弦,模仿弦乐组开头的呢喃低语,而左手撑开八度,在e音和下方五度b音上来回敲击,正是大提琴与低音提琴的拨弦声。
不到两个小节的伴奏,瞬间将两人带入了一个幸福与感伤并存的氛围里:在e小调优雅而寂寥的海风中,类附点节奏的低音似浪涛孤寂地拍击海岸,变幻出华丽的花朵,又一朵朵溃散在沙滩上。
在此背景之下,少女将左手移到第二把位,如葱白般的无名指轻轻在e弦上揉动,一支典雅、高贵、又荡漾着忧愁的如歌旋律从她的琴弓下徐徐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