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江心中下了决心,只感觉自己今天这场赏花宴要惦记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他不着痕的和宋遇继续闲话拉近关系:“……算算生辰,我应该叫上一句宋兄。宋兄初来京城,对这边的习俗可否有些不大习惯?”
就像刚才的宋霏。她一看就是北地过来的武将家的女孩,爽利洒脱,在边陲也不需计较太多,日常这样自在惯了,到了京城就会不耐繁琐礼仪,也会隐隐被京中贵女们有所瞧不起,所以才互相排斥了吧。
“南北的地带不同,风俗习惯各有不同,习惯起来确实很难。”宋遇感慨的承认,“我祖上原本也是京城人士,幼时在这边住过几年的,所以还好,妹妹就难习惯多了。”
说到这里,宋遇顿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在近来这个节骨眼上上京,感受到的多是城中萧索,风雨欲来的气息,这几天老老实实在家明哲保身还来不及,哪里有闲心出门交际逛街?宋遇不知出了什么事,有心询问一二,又怕交浅言深,便止了话头。
都说京中虽束缚多,可也繁华,是天下人所望之地。他们这次来却不见繁华景象,而剩萧索败落。父亲也说回京是为妹妹择婿的好机会,宋遇也不多觉得:京中这种遍地阴诡之事,动辄需要避让自保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单纯的妹妹。
两相一合,宋遇觉得今天他们兄妹俩前来这场赏花宴纯粹是完成父母交代的任务了。过后还是回他们芦宁,不论什么高门贵婿,简简单单给妹妹找上一门夫婿能疼人的殷实小康之家,外有他们娘家照看着,如此不好吗?
陈秉江是一大早出的门,现在时辰还尚早。他和宋遇聊了半天初步熟识后,兴致颇高的下意识把注意力又投向场中其他没有结识的青年才俊们,暗中跃跃欲试,颇有一颗沾花惹草的心(?)。
“宋兄,在这里也是闲着枯坐,不如我们去看看那边在闹些什么,可好?”陈秉江表面很能绷得住,问话时也像是随口一提,不急不躁。
宋遇欣然应下,与他同往:“也好。不过在场的人我皆不相识,还得有劳陈弟了。”
陈秉江暗中汗颜。
……宋遇想让他帮着介绍的心思,可真是主意打错人了。他就认识得多了吗?虽然他是京城人士,可他认识的人和宋遇一比谁多谁少还真不好说!真恨不得这会儿把范硕表哥也拉来。
两人就沿着亭子下的浅浅溪水一路远去,到了有不少儿郎们扎堆交谈的这一边河岸。定睛一看,场中也是分作大大小小几个不同的团体。有在溪水边流觞吟诗作对的一拨人,也有围成一圈投壶叫好的一拨人,还有几个席地而坐,就着满场的花团锦簇开始饮酒行令,玩得气氛正热。更有嘀嘀咕咕着纯聊天的,整片河岸好不热闹。
陈秉江一眼扫过去,就能大致分辨出哪边是文人哪边是武将。宋遇性子沉稳,看到这一幕,没有上来先顾着自己喜好做事,而是问陈秉江:“陈弟打算去哪一处?”
陈秉江低调推辞道:“宋兄若是有看中的,自去便是,不必管我。小弟年少什么都不擅长,就在四处看看好了。”说是这么说的,他心中其实早有几桩事要在今天解决:
其一,得先找到真世子,防止他嫡弟在今天使绊子。
其二陈秉江要观察几个目标,定下这次米粮涨价事件解决方案到底该交给谁去解决。那些人都是当初单子上看好的,他现在只要对号去找人就行了,只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是巧合的架势而已。
宋遇听完便抚掌笑道:“那看来合该要我们一路了。”
他虽然文武都通,性子却偏向随意淡泊,没有想在宴上一鸣惊人,给自己造势之类的。那些文人武将看着明撕暗踩得厉害,蝇营狗苟苦心谋算一流也不为他所喜,宋遇更喜欢陈秉江这样看着简单随性,来赏花宴没什么目的性的人当同伴。
两人一拍即合,便真的事不关己似的逛了起来,每一处都默默围观半晌,像是来看热闹似的悠闲自在——实则陈秉江的眼角余光在不断搜寻现场,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有了!
陈秉江的记忆力很好,哪怕只是碰上一面,他也记得真世子的长相。而现在,真世子穿着一件荷色外袍,被几个人团团围在其中,撑着气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边的喧闹声逐渐变大了。
陈秉江便顺势听着响动望向那边,不加掩饰的表情微变。宋遇也看了过去,揣测着问:“陈弟,是你认识的人?”
“对,宋兄稍等,我去去就回。”陈秉江说着,大步就往那边赶了过去。宋遇见状,疑惑跟上,看看情况或许也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场中,一个和真世子长得三分像的少年皱着眉头,很是委屈的四处嚷着:“大哥,我敬你是嫡亲兄长,为你介绍大家也是一片好心,明明小弟已经很顾得周全了,大哥你……也不必这么诽谤我吧?”
旁边几人纷纷帮腔的义愤称是:“是啊!昌兄他是好意,这么不领情……”“反过来这么揣测自己亲弟弟,兄台实在过分了啊!”“咱们这些人都是互相玩熟的,还怕什么不成?晨兄只管放心去,又没人让你也吟诗作对……”
真世子被这些人团团围住,就要热情好客的夹着他往不远处的溪边走去,他硬撑着气势,几声推辞不得,只好脸色铁青的左右用力将人挣开,语气生硬的爆发气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你们都是等着想看我笑话!”
他的身板结实,筋骨有力,干惯了农家活所以有两把子力气。一推之下周围几个人仰马翻,再也推搡不动他。几人都有些着恼,纷纷退开两步整理衣衫,随后的指责恨铁不成钢之声越发激烈了,如同雨水般劈头盖脸迎来:“有辱斯文!”“晨兄真是不识好人心啊!”
“我们也都是为了晨兄着想,你瞧瞧你弟弟,若不是真心为你好……谁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恶人呢?!”“罢了,我们言尽于此!”那些人唏嘘感叹,摇头一副恨恨的模样,好话坏话一时间都说了。
真世子被围在其中,攥紧了拳头,爆发之后被这通连着的指责质问得连连倒退,无话可说,只好咬紧牙关强忍住了脸上的颓惶之色,不知所措的硬邦邦站在原地,几乎招架不成样子。
陈秉江算是听明白了。
他记得靖勇伯府的嫡次子名叫周昌,而真世子回府后被改取名为周晨。就是他们口中的“昌兄晨兄”了。现在这是……真世子那个坏心眼的嫡弟想把人拉过去当众出丑?
捧哏的那几个人一味要把真世子拉走,这是杀机暗中不发,恐怕嫡弟安排刁难的人就在那群吟诗作对的人中间,擎等着了。要不是陈秉江以前看过剧情,他只看现在这一幕:靖勇伯嫡次子的热心被伤,委屈隐忍,却大度不记恨自家兄长,周遭人又义愤填膺的帮腔说话,仍然被无礼以待,说不定围观的人还要觉得是真世子太不知好歹,过于自卑敏感了呢。
这件事一旦在赏花宴上传来,落到有心人眼里,在各家饭余闲谈间少不得都要得个轻飘飘的评语:‘果真是在农家养了十几年,再抬举都上不来台面的东西罢了。’
以后这种初次印象想再改,就难了。
陈秉江脸色沉了沉,知晓真世子口舌拙笨,不擅长面对这群人话中的言外之意。他初来京城,没有相熟的人能在这个关头帮他辩驳两句。周围人就算
觉得不妥,看着是家事也大多明哲保身。要是这么继续下去,靖勇伯府嫡次子的一盆脏水可要泼成功了。
陈秉江之前虽然在对付二皇子的时候需要把康王府摘出去,但单独对上靖勇伯府他是不虚的,想必父亲也是不虚的。陈秉江也没有一直躲在背地里搞阴谋诡计的打算,那样就是阴沟老鼠一流了。所以现在,陈秉江拨开人群,微微提高了声音,直接硬刚过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凡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的,诸位又不是他的父母长辈,也不是亲友伙伴,竟在初见的时候几次强拉人去做他多番拒绝的事情……我头一次见这种为人好的做法,学到了啊。”
“还有周昌兄弟,听闻你想要世子之位?以前是没得法,现在嫡亲大哥回来了,你该不会是觉得……抓到机会了,才如此行事的吧?”